夜的手指，指向一片苍茫大海……

（一）
清晨五点多就醒了，昨晚送局长回去后倒头就睡着了，连外衣都来不及褪去。林揉了揉沉重的眼睛，挣扎着从床上撑起来。昨晚席间灼热的酒精早已把喉管里烧得干裂了，冲到水管子下一阵猛灌，胃一下子就串凉了，头痛欲裂。
看眼手表，已经五点半。拎起换洗的衣服走进冲淋房，水猛然打下来，弄得眼睛更加地睁不开了。
今天是星期六，林的女朋友陈萍从市里赶来与他相聚。大学毕业后，两个人已经劳燕纷飞三年。清晨6点40的火车，林得赶去接她。从火车站到林的住处，有半个小时的车程，时间太早，林担心萍的安全。
6点13分了，来不及了。林冲出楼梯，匆忙地拦了计程车。“南城火车站！”林急急地对司机说。司机利索地掉头，随手“啪”地按下了计价器。
林赶到出站口时，萍已经出来了。
初夏的早上还有些微凉。萍着一身淡蓝色的薄纱裙，站在百事可乐的广告牌子下，显得有点单薄。林快步走过去，拉过她的手，显得很兴奋。
“丫头，等很久了吧！”
“刚到一会儿，咦?你又没刮胡子！看看，长得跟杂草桩子一样啦。”萍娇嗔地拍了林的肩膀。
林一脸坏笑地凑过去,“哦?刚好扎你啊!”说着就用下巴去碰萍的脸。
“啊!你个臭小子，敢耍我?别，大街上呢。”萍脸红了一下。
他们已经走出了火车站，街上的人还不多，偶尔路过的都是匆忙上学的学生，骑着自行车飞一样地去赶早自习。
这个县城所有可以玩的地方，林已经带萍玩了不下三次了。不知从哪一回起，他们难得的见面几乎都是在林那间租来的50多平方的屋子里渡过。太熟悉的两个人，渐渐失去了乐于交流的精力，吃完早饭一回来，林迫不及待地抱起萍走向那张余温尚存的床。
按部就班地接吻，彼此熟悉得一塌糊涂的身体一如既往地炽热缠绵。林的手指恨不得化为乌云，在萍的身上遮天避日。
“丫头，想我吗?”
“嗯。”
“丫头，想成什么样子了?”
林的肩头马上出现了一道深深的咬痕，这是回答。
“丫头，我们什么时侯结婚呢?”
“……”
丫头，你就留在这边，别回去了。”
……
已经有很多次了，都是因为这个问题而中止，烈焰在一瞬间就冷了下来，逼近零下。

（二）
萍认真地打量着林这间租来的房子，半旧的沙发上散落着林随手扔下的衣服，墙壁开始泛着黄，墙角里的24吋的电视机嘎吱作响。
林拎着饭走进来时，萍的目光已经有点空洞了。但她唇齿分明地说,“明天早上我就走。”
林把白色的塑料盒放在桌子上，头也不回地摆弄着，“干嘛那么早回去，不都是坐晚上那班火车吗?”
“林，他们已经下了最后的通牒，你答应想法在今年上半年内调回市里，可是现在这么久了，你要我怎么交待?”萍说这话时带着哭腔。
“来,先吃饭吧。”林有意回避这个问题，一拖再拖地这么两年不也过来了，他觉得不急这一会儿。
“吃不下!”萍吃透了他这一手，敞开嗓子叫起来。这一叫，把眼眶里的水全放了出来。她这么一哭,林非旦没有安慰,反而一反常态地吼起来。“你以为我想这样!我不是没想办法,能找的人我都找了,我不过一个地税局的小办事员儿,你们家明明是知道我办不到,他们是故意的,给个理由让咱们分手.你他妈地也跟着逼我,我告诉你,我就是没辙儿!”
萍一听这话,也竭力地叫起来,“林智!我告诉你,他们已经在逼我相亲了,你要是再这么拖着,我,我,我就跟别人好去!”
“叭”一记耳光,将争吵一下子扯断,萍条件反应地闪出手挡,还是挨了重重一巴掌。空气一下子凝结,两个人连呼吸的声音都压制得寂静无声。
林呆呆地看着眼睛充血丝的萍,不发一语。
萍一下子倒不哭了,瞪起眼睛来死死地盯了林很久,咬着的嘴皮都快破出血来了。最后她使劲儿地踢掉了地上的垃圾桶。“哗啦!”一下,里面的果皮和被果汁浸得红惨惨的卫生纸倒了一地。红的,白的,绿的,伴着发馊的味儿,窜了一屋子。
然后她拿起自已的东西摔手而去。整个过程,林一动不动,待他想到这时是晚上九点时,萍已经跑了半个多小时了。
林以为萍会自已回来,一直这么等到天微亮,可是她真的走了。

（三）
没有再拖的余地了,萍再也没有出现。即使林发疯一样跑去市里找她,却只有一道紧闭的铁门，电话里永远是她妈愤愤的声音。
林在市里呆了三天,他觉得不管萍生多大的气,不管她的家里态度有多强硬,她至少会见他的。他爱她,她爱他,这还有什么化解不了的呢?
可是林错了。
第一天,他焦急。
第二天,是愤怒。
第三天的傍晚,林带着绝望回去了。
而萍被反锁在屋子里,披头散发地坐在窗口。
哭过了,闹过了,萍终于安静下来。乖乖的在屋子里看书,听歌,乖乖地吃饭,喝水。一晃十几天过去了。她已经平静得好像没有什么事发生过一样，但萍心里一直在想,我要出去,我要去找林!但想过之后，却只有无力地叹气。爱情的力量总是让人高估自已的实力，冷水一淋下来，什么都现形了。

（四）
“只要灯光暗一点,
谁在我怀里又有什么差别,
……”
KTV包房里的灯光如此地晦暗,女人的胴体如此地相像，到底哪里才是温柔,林已经喝了很多的酒,麻木让他醉了。
局长司机一个响指,招来几个小姐。袒胸露骨的装饰,纷分凌乱的眼神,似笑非笑的表情,娇情造作的媚态,还有,还有混合着劣质香水和汗水的骚气。林刚想挥手推挡,但醉意已经来了,那个女人炽热的手已经勾住了他的脖子。就像陷入一片潮热的沼泽地,林已经无力自拔。
这是一笔很大数目的假帐,之前局长司机小李几次暗示他,拉他入伙,但他都憨笑着拒绝了。局里财务上有枚公章在林这里管着,但他们可以明目张胆地要。所以本来林也可有可无,但是拉上林,他们觉得保险一些,可以做得更加完美。
那天林从市里回来,失魂落魄地走到办公室里,他本来想去拿放在桌子上萍那张照片的。但遇上了还在加班的他们。后来的事情,林都迷茫了,他太累了,浑然不觉地就轻易陷入了这场肮脏的交易里。
十几天过去了，审计顺利通过。他们大喜过望,叫上林出去庆祝。林一口答应了,有的事情开了头就无法再回头。当他把头埋在一个妖艳女子的大腿上时,喃喃地叫出了一个谁也听不清楚的名字——萍。
林永远也无法摆脱萍那一瞬的眼神,犹如一片发喘的夜海,汹涌破碎,好像要卷走林所有的灵魂。
结束了,已经是午夜十二点。萍从他的世界走了。这一次,林知道当她转身时,那个画面叫做“结束”。林终于明白什么叫做痛,那种钝重的锥心之感。
“你一没关系,二没钱,你爱我女儿,你拿什么爱她?你就老老实实地呆在县里面吧,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给我走!”市长夫人一反平日里端庄仪态,操起双手骂林。她说了太多难听的话了,林只记得这么清清楚楚的一句。是啊.她是市长的女儿,再也不是大学里那个成天要他保护的小女孩子了。他爱她,这句曾经以为重过千斤的誓言现在怎么听怎么微薄啊。

（五）
萍终于在无望的折磨下接受了家里的安排,和一个三十多岁的生意人约会。这个男人很有钱,这个市里很多大项目都有他们家族的股份。萍每天麻木地笑着,渐渐丧失了一切梦想。
半年后,林刚刚送上辞职报告,一双锃亮的手铐从天而降。假帐可以做得尽善尽美,可是人心是绝对堵塞不住的。半年前那些帐目让人告发,一查即破。令人气愤的是,那些始作俑者,事前已做好了防护措施，帐目一清,很快就把什么都推卸得一干二净。林因为那枚公章,成了替死鬼。
……
“丫头,想我吗?”
“嗯。”
“丫头,想成什么样了?”
……
林觉得自已沉入了一片黑漆漆的海里，周围越来越深，渐渐地看不到一丝光线。
肩头的咬痕早就消失了,萍也消失了,最后的时刻终于来临。一切就如电影落幕,尽数消失，只剩下墨绿的海面，暗藏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