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海栖:那个有鸽哨划过天空的夏天,永远无限明亮 | 此刻夜读
在刚刚落幕的中国上海国际童书展上,儿童文学作家、出版人刘海栖的长篇小说《有鸽子的夏天》,与其它四部儿童文学作品一起,获得了2019陈伯吹国际儿童文学奖的年度图书(文字)奖。
今天的夜读,为读者带来一篇刘海栖为本报撰写的创作谈,和他对记者提问的真诚回答。这位多年从事儿童文学出版和写作的“老兵”用谦逊温和的文字说:我很感谢我的童年。我们像草籽一样,被风刮过来刮过去,在所有的地方生根发芽长大,长成自己的模样,为生命发出自己的声音,亮出自己的姿态。
我想使我的小说里充满善和爱
充满温暖和亮光
刘海栖|文
《有鸽子的夏天》是我恢复写作后写的第一个小说,之前写的都是童话。写着写着觉得有点不解渴,也因为对童话写作有了些新的认识,就写了这个小说。
我一直是抱着学习的态度在创作,态度是谦卑的,这种谦卑也是由衷的,这与我的经有些关系。其实,我更喜欢把自己当做一个童书出版人。从部队退伍后。我就进入出版社做童书,编刊物,做童书,还负责过一家出版社。所以,我对童书的兴趣实际上是由于职业的关系,一点一点积累,逐步逐步增加,兴趣越来越浓。我时常对朋友说,童书出版十分迷人,因为它有趣,并且具有无限的可能性。
又有趣,又有无限的可能性,不喜欢才怪。我看着中国童书出版由小到大,由弱到强。上世纪90年代,许多专业少儿出版社甚至把儿童文学编辑室都取消了,但现在,儿童文学成了图书出版中最为亮眼的一块沃土,有了“黄金十年”的说法,并继续强势下去的趋势。而我的出版生涯并没有和这个辉煌一起持续,在中间戛然而止。我有点失落,但也有点不甘心,于是开始了儿童文学的写作。
我很爱听朋友们谈创作。因为工作的便利,我交了不少作家朋友,理论家朋友,还有编辑朋友,从他们那里学到了很多,并把这些养分用到我的创作里。在出版社工作时,虽然就埋在书堆里,埋在稿纸里,但真正能静下来读书的时间基本没有。离开出版后,我反倒能读书了。做理论的朋友给我开了不少书单,我也注意他们谈话,谈到好书的时候就记下来,买来去读。一来二去,还真是读了一些书。
于是,我知道了什么是好的儿童文学,知道我要去追求什么样的目标。创作不要把自己封闭起来,创作是个体劳动,但究其根底,还是各种经验的汇聚。对我来说,文学有一个场,这个场能把能量调动和激发起来。与长期从事的职业有关,我习惯于和别人交流,习惯于许多人配合着去做事情,我把这个经验部分地用到我的创作里,似乎很不错。在这本书的写作过程中,好多朋友都对我提供了帮助,甚至连书名都是在朋友的督促下反复推敲了几次,最后,一位很好的朋友说,行了,及格了。我很感谢他们。
生活对于我的创作很重要,尤其是当年纪大了后,回忆的事情多起来,常常想起童年的事情。我们那个时候的童年,物质很匮乏,过了不少苦日子。但再想一下,似乎当时没有觉得有多么苦,哪怕没有吃饱肚子,也没觉得多么不得了。
朋友有观点,就是孩子在任何情况下,都能找到自己的欢乐,我觉得很有道理。我们那时在贫瘠的土地上,还是能恣意地生长。我在书里写到的弹杏核、做煤饼、捞菜和养鸽子,都是我自己做过的事情,我们绞尽脑汁地去寻找快乐,而且总是能找到。当然,这些都与父母的荫庇分不开,他们像大鸟一样,把我们这些小东西裹在翅羽下,为我们遮风挡雨。其实这本书也是献给他们的。
那时的生活质量和现在没法相比,但带给一个孩子的欢乐一点都不少。我就想把这些写出来,能为蓬勃生长的儿童文学增加一点我们的记忆,这也有意义也是责任。我动笔时,这些细节就像拧开龙头的自来水一样,源源不断地流出来,叫我欣慰不已。有许多那时并不多么起眼的事情也浮出记忆,看上去也无比诱人。
朋友看我的稿子,说你应该省着点用你的生活,其实你的这些细节可以做更多的东西。我说不怕,这些东西对我来说多得不得了,不用省。这本书之后,我又写了两本有关的小说,发现这些资源不但没有减少,反而好像越用越多。我很感谢我的童年,我们像草籽一样,被风刮过来刮过去,在所有的地方生根发芽长大,长成自己的模样,为生命发出自己的声音,亮出自己的姿态。
(《有鸽子的夏天》刘海栖/著
山东教育出版社2019年1月版)
(文中配图来自摄图网)
Q & A
Q:这部小说是否有生活原型?
A:《有鸽子的夏天》写的是我的一段记忆。小学没有毕业,学校就停课了。我住在小说里描写的山水沟街边上,许多小学和中学同学也住在那条街里,我就和他们一起玩。正好是夏天,我们就一起玩杏核,主要就是我描写的那个玩法,还有其他玩法。
我们住的地方是城市的北部,地形低洼,下大雨时会发大水,水冲到最北边的横街上,排泄不畅,满街的水能叫小孩游泳。我们就在里面游泳。
我家屋后隔着一个夹护道就是菜场,很多菜都是随地堆放,大水来了,菜就被冲跑了,许多孩子就站在水里捞菜,特别喜欢捞到西红柿,捞起来就啃。这些我都写到小说里面了。
Q:那书中描写的人物也是真实存在的咯?
A:那几个人也是真实的存在,把指甲弄弯的徐善明挑杏核天下无敌,他就住我们院子里,他手上有六个指头,我开始想这么写来着,后来发现没必要。他的二胡拉得很好听,会拉《江河水》。
二老扁也是一个同学,他家是东北的,弟兄几个后脑勺都是睡硬枕头睡扁的,东北的风俗。不过他家倒不穷,他喜欢做木匠。
我也学过木匠,我们有好几个人都喜欢学木匠,我结婚时沙发就是我自己做的。所以王木根是好几个形象的合体。我当兵后,那位东北人的同学还给我写信,问我部队里要不要木匠。我把这件事情写到我后来的小说《小兵雄赳赳》里了。
Q:养鸽子也是您童年的真实经历么?
A:我喜欢养东西,养过鸡,养过金鱼,养过虎皮鹦鹉,也养了鸽子。
第一对鸽子是回老家时带回来的。老家村里的一家门楼里住着一对鸽子,它们孵了小鸽子,我要了一对。小鸽子不会吃东西,人家教我把高粱米塞进嘴里,把小鸽子举到嘴边,小鸽子就呀呀呀地往你嘴里拱着吃高粱米。
我把小鸽子带回家,一直这么喂,直到它们自己能吃东西。后来好长时间,我都能想起那种生高粱米的味道。这段开始也写进小说里,但后来觉得使情节拖沓,就删掉了。
我又到集市上买了几只鸽子,但都不是好鸽子,好鸽子贵,买不起。离我们城市不远的地方有个很大的集市,里面有鸽子市,好多卖鸽子的,我们小孩常过去看,见到了许多好鸽子,有那种眼圈特别花哨的大鼻子,有点子和两头乌四梢白,还有马头信鸽,叫我们无比羡慕。
可是有一天,鸽子市叫人砸了,不许卖鸽子,我没在现场,但去过的人传得纷纷扬扬,说其实是有造反队的想吃鸽子肉了。有个同学会做鸽哨,到处找葫芦做盖,大家也都觉得这是不得了的人。
后来我的鸽子能飞出去飞回来了。它们在家里也乱飞,到处拉屎,把我妈搞得特别烦,光嘟囔,把我爸嘟囔烦了,把鸽子摔死了两只。我妈做了红烧鸽子,我赌气一口没吃。从此就不养鸽子了。
那段记忆对我很重要,海子身上有我的影子,我就是在那种环境里生活了很长时间,性格上受到那样的磨炼,很好。
Q:听说这是您恢复写作后的第一部小说。
A:在调到作协工作后,我就想恢复写作。之前我一直做童书出版,上世纪80年代也写过一些儿童文学作品,因为工作忙就放下了。
恢复写作当然还是想写儿童文学,于是,我就在朋友的指导下,看了一些书,开始动笔。先写童话,慢慢有些进步。但也觉得自己的生活素材很多,虽然在童话里用了一些,但远没有让我的书写欲望得到满足,就想写小说试试看。
我最先想到的是童年的这些记忆,就写了这本《有鸽子的夏天》。我一直觉得,在任何时候,包括最艰苦的岁月,孩子都有自己的欢乐,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乐园。那时物资匮乏,很多人温饱都没能解决。
我们上学时,家庭收入人均不到八元的,可以免交学杂费,我们班有许多免交的。但那时还是都玩得津津有味。
就是去找吃的,也能找出乐趣,比如爬到树上打榆钱做菜窝窝头,捡杨树上掉下来的“无事忙”包包子。以至于捞菜,赢杏核赢多了就腌咸菜,要是巴丹的杏,砸开就可以吃杏仁……其他诸如养鸽子、捞鱼虫、捡烟盒什么的,都可以吊足大家的胃口。
我在写的时候,就是回想和还原那个时候我和我们的心情、想法和视角,我想我还是做到了一些。
Q:童年经历往往会影响一个人一生的性格。
A:当然,那段生活对于我后来的性格也造成了不小的影响。我前些日子参加一个讨论会,对描写男孩子的阳刚做了些思考。我在部队大院生活了一个时期,又在山水沟街这样的地方生活了一段时间,这两个地方的男孩子,在性格和表现上有一致的地方,也有不一致的地方。
一致的地方大都相似,不一样的地方却很不同,比方说,大院的孩子更多讲规则,该认输的时候认输服气,但街上的孩子不一样,有些更加好勇斗狠,不服气,有时候甚至会打破规则,会不顾一切,弱小的未必就真弱,强大的也怕不要命的生瓜蛋子,有些小孩你根本就揍不服,转眼就再用黑石头砸你家玻璃,所以还是躲远点最妙。
我生活过的那条街上,过去是搬运工人的聚居区,很多人都是下苦力的,他们抱团,讲义气,这些也都传给了后辈。大院的孩子可能更爽气,他们不会对物质那么看重,丢掉的还可能再得到,所以不那么计较。街上的孩子会为了得到什么而做不懈的努力。山水沟街这些孩子在父辈身上承接了义气,他们有自己的处世和处事的准则,这些东西一直陪伴他们长大。
Q:书中对街坊邻居的描写,也非常吸引读者。
A:这也是我的写作目的之一。我想通过我的回忆和描写,留住街坊这个词。随着城市的发展,街坊慢慢消失了,起码在孩子们中间消失了。
我们那个时候,街坊是城市里一种的生活状态,它把人密密地织成一块布,互相交融,谁都离不开谁,谁都躲不了谁,也就规范了人们的许多生活样貌。比方说,俗话里有“三岁看老”这个话,现在估计没法再用了,一个人要无数次地离开故乡前往他乡,甚至都没有故乡的概念,别人看不到他几年后的样子。
而那个时候,大家世世代代地生活在一起,潜移默化,水乳交融,三岁以后你想长成别的样子都不容易。这些从街坊里生长出来的树成为了城市的一种标志。我想告诉现在的孩子,什么是街坊。
Q:这本书的语言也非常打动我。在阅读中,我忽然就觉得自己触摸到了一些“儿童性的语言”的理解。听说语言这也是您在这次创作中很用力的部分。
A:我是在写作过程中,一点一点地悟到语言对于文学的重要的。
在开始写作童话时,我更多追求热闹和幽默,有些是必要的,因为童话要讲的故事更多是幻想层面,要必要的夸张,或者热闹,或者悲伤,要像一团火那样去激荡小读者。
但小说不一样,小说最好是静水深流,要平静地去讲述,尽管面对小读者,但还是要更多地调动他们的阅读和生活经验。
我很赞成有的老师的说法,儿童文学的写作里要克服文艺腔和学生腔。我以为,这当然不是全部讲的语言问题,在讲故事上,在细节描写上,也有很多这样的问题。
我在写这部小说时,没有刻意地去把人分成两种,非黑即白,我的山水沟街都是好人,即使是那个卖肉的郭一刀,也没有坏到哪里去。我总是回忆,那个时候身边的人有这个那个毛病,但没有发现真正意义上的坏人,也许有,但我们是小孩,看不出真正意义上的坏人,我们眼里的坏人往往在后来想起来,是好得很的人。
所以,我想使我的小说里充满善和爱,充满温暖和亮光。我觉得刻意地去做什么,编什么,就难免文艺腔或者是学生腔。当然在语言上,更是注意要克服这个问题。
Q:现在很多小说都更注重故事性,您为何会如此注重语言的雕琢?
A:一部小说,即使是儿童文学的小说,语言也应该是要摆在最重要的位置上的,所有的内涵,都靠语言来承载。作者需要打磨作品,我觉得最重要的是打磨语言。
这部作品我改了许多遍,其中最耗费我精力的,还是打磨语言,我总是想尽量地去还原我们那个时代和身份,但也不是完全的照搬,要尽可能有文学的、符合书面阅读习惯的表达。
另外,我也尽量少去使用形容词,更少有成语或者熟语,而变成比喻或者平实的描述,这样更符合那个年代和适合读者,但由此可能少了好词好句,那不是我的特长。
通过写这部小说,我对今后的文学表达树立了一点信心,我还会继续去探索,去打磨。我们的儿童文学无疑应该更精致,更具有文学的魅力。我会慢慢写,慢慢的去朝超越自己的过去。我想,我们所有儿童文学写作者,都应该心里有读者,有文学,静下心,慢慢写,我们的儿童文学才会越走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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