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地震周年祭:因重建缓慢部分民众仍住避难所
南方都市报深度周刊本期封面
去年岩真千妻女投靠冲绳的母亲,只能在6平方左右的客厅打地铺,还得分三分之一的空间给高龄的外婆。
草裙舞女孩大篷车全国巡演在日本慰问灾民。
牛渡刚真(左一),去年的11月,在一次同事聚会上喝了点酒,向同事们说自己家族迁徙的情况,一向寡言的他自地震发生后甚少谈及受灾的家。
不管年景好坏、霜雪无常,每年三月,必定从南至北,一路绽放- -樱花和大和民族的约定,一如至死方休的恋人。今年,樱花相似,人已沧桑。15854位在去年3·11大地震中陨命的亡灵(日本警察厅截至今年3月5日统计数字)、数座存在安全隐患及泄漏前科的核反应堆,岩手、宫城、福岛、茨城、埼玉5个受灾重县民众近一年有家难回的避难生活,东日本沿海几近停滞的渔业,令今年绚烂的“花见”(日语赏樱)抹不去哀伤。
花开花落,只是一年的轮回。
人来人往,每个日本人心中都隐藏着那场劫难的心殇。
不确定的归期
在3·11大地震周年祭来临之前,牛渡刚真决定带着全家人出国旅游。在海啸中侥幸捡回性命、如今仍有家难归,铺天盖地的悼念活动只会让他们愈发触景伤情。牛渡刚真对南都记者说:“我们在樱花祭时再回来。”
牛渡刚真是福岛县南相马市人,除了他从东北大学博士毕业后去了日立市的日立电线公司工作外,他的祖母、父母以及哥哥一家一直生活在一起,世代以捕鱼为生。
3·11地震前,这是一个日本沿海地区再典型不过的渔民家庭。每天早上,牛渡刚真的哥哥开着家里唯一的捕鱼船出海,母亲为一家人准备一天的餐食,嫂嫂准时将3个侄子送去学校,祖母则四处串门,找邻居们话家常。
镇上的居民大多都从事渔业,牛渡刚真一家还种了大米,靠着这两份营生,可保柴米无忧。平静的小渔村最振奋人心的活动莫过于南相马市一年一度的夏季赛马会。每年7月23日至25日三天,“相马野马追”都会隆重上演,在这项持续了1074年的传统民俗项目上,会有600多名身着古式铠甲、腰挂太刀、背插祖传靠旗的当地骑手,在长满绿草的原野上驰骋,引得万人空巷。牛渡刚真家没有马,但全家人,就连年迈的祖母,都会兴致勃勃地去凑热闹。
但今年,即使在二战时期也未曾终止的“相马野马追”将不可能如期举行了。大地震令举办方失去了绝大部分协会成员的行踪。他们或许已经遇难,或许像牛渡刚真一家人,流离失所,故土难回。
海啸和地震之间有半个小时的时间差。正是这半个小时让牛渡刚真的父母逃出生天。当时,两位六旬老人正准备出门确认地震造成的破坏,却发现海啸正咆哮而至,最后手脚并用爬上家后面的山上,躲过一劫。哥哥之前为了保护船去了港口,在海面随波逐流,和船一起得救了。嫂子刚好去接侄子们放学,在学校里他们安然无恙。在附近散步的祖母,正和邻居聊天,一下子就被海啸吞没,困于瓦砾之下,幸而退水后获救。第二天,自卫队的直升机把牛渡刚真一家从邻居家的二楼接走,就这样,全家人在这场巨大的灾难中死里逃生。
位于福岛县太平洋沿岸的南相马市,海啸过后有1800户民宅被吞没,近700人遇难。雪上加霜的是,南相马市中心离福岛第一核电站只有
起初牛渡刚真一家还没想过远离家乡,他们在福岛县内辗转避难,想着情况一旦好转就回去。
当日,牛渡刚真一家逃离福岛。他们带着毛毯和炊具,分乘两辆车,一路颠簸,花了两天一夜,到达关西的大阪避难所。几天之内,南相马市7.1万人口中只剩下1万人留了下来。
在避难所里,牛渡刚真一家时时牵挂着家乡,但地震过后的福岛,处处都是警戒区,连进去都不容易,更别提重建了。这样的日子过了几个月后,牛渡刚真的哥哥意识到,原本最普通不过的渔民生活现在已经是可望而不可求了。他找了37年来的第二份工作,在大阪一家专门卖鱼料理的饭馆打短工。吃惯了家乡种类繁多的海产品,孩子们经常嫌他带回来的料理不合胃口,大人只好哄他们说很快可以回家了。
然而,灾区重建的进展总是让他们失望。去年夏天,南相马市政府和东京大学放射性中心合作开启了耗资数百亿美元的清除放射性污染行动。第一阶段行动主要针对中小学和幼儿园,第二阶段则是冲洗每条街道、房子的屋顶以及被污染建筑物的墙壁,还要挖走田地和公园受污染的土壤。目前,只有第一阶段的工作基本完成,据南相马市的市长介绍,这个浩大的工程至少需要两年才能完成。
时过一年,宫城、福岛、岩手这三个受灾最严重的东北三县,仍然四处可见堆积如山的垃圾。据日本环境省统计,震后出现的2253万吨垃圾,目前只清理了不到6%,现在日本政府预计直到2014年3月底,才有可能把垃圾彻底清理干净。
目前受灾三县(岩手、宫城、福岛)被毁的房屋大约有37万户,另有100万户受到不同程度的损害。政府在这三个地方兴建了大面积、大规模的“临建住宅”。但是,按照日本的规定,灾民只能居住两年。但迄今为止,能兴建起属于自己的“复兴住宅”的居民只有36户。一些日本人沮丧地说,现在,不要提“复兴”,先搞“复旧”吧。
2012的新年,牛渡刚真一家是在避难所度过的。因为失去不少亲友,今年没有特别的庆祝,只是吃了一顿团聚的饭。席间,他们再一次回忆起地震前在南相马市的平静日子,这是一年来绕不开的话题。父母希望他们的农田在清污后还能继续耕种,哥哥庆幸渔船完好无损,嫂嫂担忧着娘家人的现状,三个侄子看着大人们心事重重的样子,懂事地安慰道:“我们很快就可以回家了呀。”
他们经常给还能联系得上的邻居打电话,打探彼此回家的计划。邻居们有的在外地投靠亲戚,有的住在避难所,聊起近况,一片唏嘘,问起归期,更是难以确定。随着核辐射数值降低,现在已经约有4万余人选择继续回到南相马市生活。重新开学的南相马市石神第一小学还自创了一首歌曲:
人是善良的/人是温暖的/人是会哭的/人是坚强的/分不开也离不开/那是因为福岛的一切才刚刚开始/我们会好好活下去/因为心心相连所以没问题
分离的纠结
和牛渡刚真一家被迫远走且归心似箭不同,岩真千一家当时是自己选择离开宇都宫市的。不过下了决心不再回来的他却在离开一个月后就匆匆重返,在纠结彷徨中,静观其变。
这一年,岩真千大部分时间一如既往地站在宇都宫市一所私立学校的讲台上,神采飞扬地讲着课。没课的时候,他要么回到办公室和同事们聊聊天,要么钻进实验室和仪器打交道。工作上的安排和往年无异,这平淡如水的校园生活甚至让他有一种错觉:仿佛去年的那场巨灾只是一场梦,一睁开眼,幼女还睡在他身边,而爱妻已经在为他忙碌着早餐。
下班后,他心急火燎地赶回公寓,打开门,迎来的却是一室清冷。他给自己简单地弄了点晚餐,便守在电话机旁,默默计算着给妻子打电话的时间。电话接通前,岩真千有点紧张,生怕妻子在电话中又一次为去留问题和他争执不下。他们的生活已经因3·11大地震而失控,至今,他还在为一年前的那个仓促且在其他人眼里“很怕死”的决定而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