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仙台 以隐忍面对地震和海啸

来源:时代周报   发布时间:2015-05-20 21:20:55 

他在《藤野先生》中的一段关于仙台的描述,被单独拿了出来,以《在仙台》的名字,编入了中学教科书。在仙台读书时,鲁迅是唯一一个中国人,因此颇受人注意。根据许多同学的回忆,读书时的鲁迅,沉默寡言,经常抽烟,像是在思索什么问题似的。他的同班同学名古屋长藏追忆说:他很喜欢吸烟,有空就一口一口地吸着“百合”牌香烟。有时也到牛乳铺里坐着,抽烟、看报、喝牛乳。
在仙台读了一年半后,鲁迅决定弃医从文。这个决定,后来引发了学界探讨。虽然鲁迅一直声称他放弃医学是为了“拯救中国人的灵魂”,并在文章里也提到,“秋初再回学校,成绩早已发表了,同学一百余人之中,我在中间,不过是没有落第。”以此来证明当时自己成绩尚可。
但后来有好事者去仙台高等医科学校翻出鲁迅的成绩单,发现上面的成绩,不是丙就是丁,于是恍然。
但对日本人来说,他们心中的仙台,更多地与伊达政宗这个名字联系在一起。这是日本历史上堪比织田信长的战国武将,日本德川幕府文明盛世的重要开拓者,被德川家康亲口称为“天下的副将军”。他的一生,一直在丰臣秀吉和德川家康两大政治集团中闪转腾挪,一生处于顺从与反叛的矛盾中。
伊达政宗在1600年创立了仙台藩。至今,在仙台的青叶山上,还有着他的骑马像,让这个英雄俯瞰他一手创立的城市。
仙台藩藩主伊达政宗
如果按照史书记载,伊达政宗长相应该十分丑陋。
他只有1.59米,小时候得过天花,落下满脸麻子,眼睛因此瞎了一只,“独眼龙政宗”的外号由此而来。这让他母亲义姬觉得他面目丑陋,从此把母爱转移到小儿子政道身上,这种厌恶一直持续到政宗成年后也没丝毫改观,义姬甚至一度想毒死他,扶持政道。这个事情的结局是,政宗最后不得不杀死了弟弟,将自己母亲流放。
独眼的缺陷,也让伊达政宗耿耿于怀,他在命人塑造自己的雕像和画自己的画像时,总会叫人让两眼均保持完美,以达到心中的平衡。
如果你仔细研究下他所经历的太阁(丰臣秀吉)与大御所(德川家康)时代,你就会发现,在那个时代所有的阴谋里,几乎都可以看到伊达政宗的蛛丝马迹。
18岁,伊达政宗就变成伊达家的家主,父亲辉宗被仇人劫持后,面对仇人用匕首抵住父亲脖子的情景,他下令开炮。随后,一颗子弹先穿透了父亲,然后打死了仇人。
1600年,受德川家康的封赏,伊达政宗变成了仙台藩藩主,他开始在这片不毛之地修筑了仙台城,因为城池修筑在青叶山上,故又名青叶城,两年之后竣工。之后,他又从青叶山向山下,沿着広瀬川由西向东,向南北两侧扩展规划城市。1603年伊达政宗移居仙台城,这时的他,并没有放弃夺取天下的梦想,在仙台城完成后,他又按照都市的规模,筑起了城下町。
到了晚年,伊达政宗终于觉得自己统一天下无望。他开始将注意力集中到开发自己的封地上来。他致力于开发仙台的经济、农业,修缮河道。当时他的封地是50多万石,但是等到他的孙子那一辈的时候,每年仙台的实际产量已经超过百万石。当时江户德川家米仓的大米几乎都是仙台藩运去的。他提倡植树造林,在城下町仙台种植了很多“人工林”、“屋敷林”,使整个城市看起来好像“杜”中街道。大正时代开始就有了“杜的都城”的别名。
这让仙台变成了日本最富裕的藩国,他曾经以一藩之力,朝罗马派出使节,从此开辟了仙台和各国的贸易。
后代的伊达氏当家者又在仙台城本丸的基础之上修建了二丸,三丸。之后几百年漫长的岁月仙台逐步成为了东北地区的政治中心、工业中心和交通枢纽。
车窗外是寻常的乡村景色
如今,这个城市遭到了9级的海啸和地震。根据日本官方的统计,仅是仙台地区,遇难人数可能已经超过了1万人。
但灾难并不影响这个城市的运转。也许,他们祖先伊达政宗的隐忍血液,已经刻进了这个城市。
去往仙台的途中,我们就已经感受到了。3月13日,我们带了够一个星期吃的食物、几十个口罩,还有大量饮用水,从东京去往仙台县。
在东京,几乎每一个记者嘴里,提的都是宫城和岩手。福岛也有人提起,但因为核电站的关系,它被很多媒体剔除在外。
由于高速已经被关闭,我们只能走国道,十几个小时的车程,我们几乎没有看见任何倒塌的房屋和开裂的路面。车窗外,是再正常不过的日本乡村景色。
我计算了一下,这一路上,我们一共看到了大约十条的路面裂痕、几栋被震松了瓦片的传统日式房屋。
地震影响还是能感觉到。高速公路已经被关闭了,只允许救灾车辆和自卫队通过,沿途的超市,摆放饮用水和食品的货架,已经变得空荡荡。店员告诉我们,由于核泄漏的危险和地震,这些东西已经被家庭主妇抢购一空。当我问他是否会涨价时,年轻人很坚定地摇了摇头:“NO!”
沿途加油站也都摆出了无油状态,稍微有存货的地方前,排着上百米的车队,要隔好几分钟,车才能移动一下。这些车就那么静静地停在那里,没有司机揿喇叭,没有车插队。
中途我们到了福岛,做了几个小时的短暂停留,在这个地区,我们希望能拍到一些大规模的撤退和恐慌的镜头,因为,这个县在国内消息中,核电站快要爆炸了。
但事实上,我们除了拍到几个空荡荡的超市外,什么画面都没有。
这让同行的摄影记者很是崩溃。
我也很诧异,因为在我经历的多次灾难采访中,这一次显得与众不同。
白天去上班,晚上回避难所
和途中所见的一样,仙台也很平静。
这种有序和平静的期许,让我们在刚刚踏上仙台的土地时,几乎很难相信这是一个遭受到9级地震和海啸考验,甚至被认为是受灾最严重的几个区域之一的城市。在市区,几乎见不到倒塌的房屋和裂开的路面,行人和汽车也并不稀少,甚至,有些地方,还有霓虹灯闪烁。
直到寻遍周边所有旅馆都被以“地震”为由拒绝入住,我们才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离地震,已经那么近。
当第一缕阳光还没照进这个城市时,街道上就已经出现了上班的人流和车辆。早晨5时,在市役所里避难的氏家女士就起来了,她轻手轻脚进入盥洗室,排队洗漱。
盥洗室里已经有不少人,但几乎没人说话,除了偶尔有几个“早上好”的音节在空气中飘荡。
和多数人一样,氏家女士早起是为了准点去邮局上班,因为海啸和地震的关系,让这个城市的地铁已经停运,汽油也变得紧张。这让上班族们不得不选择步行几个小时或者骑车,但即便如此,大多数人还是选择了工作而不是待在避难所。“总得去工作,否则情况会更糟。”氏家女士解释。
临出门之前,氏家将夜间所盖的毛毯叠得整整齐齐,交还到工作人员手上,鞠躬致谢。氏家说,下班之后,她会再次回到这里。
随着天色越来越亮,在市区的人们也越来越多,行色匆匆,见了面点头鞠躬问候。除了一些开门的便利店门口排起了长队,感觉不到太多灾难刚刚侵袭过这个城市的气息。
惨烈的灾难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们开始一点点感觉到地震对这个地区的影响。
当天夜里,我们开始四处找寻出租车以便在第二天进入海啸现场。但很快,我们就感觉到燃油的缺乏,已经影响到这个城市正常的出租车运行。
但几乎没人答应我们的请求。他们拒绝我们的理由不是因为钱,而是因为汽油。“我不能保证我的汽油还能维持一天。”一位出租车司机面对我们高出市场价几倍的出价,依然拒绝了。直到凌晨3时,终于有一位出租车司机答应帮我们问问他的同事。“如果他肯来,就会早晨6时在市政府门口等,如果不来,也会拨打你们的电话的。钱的话,不用多给。”他要走了我们的电话号码、名字,但不肯给我们留下他的电话号码。
这让我们一整夜都处于担忧中。
事实证明,我们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早晨6时,一辆出租车停在了市政府外面。上前一问,果然是昨夜那位司机的同事,他的车前,夹着一张小纸片,上面写着我们几个人、几点钟出发以及电话。
我们开始朝海啸地区驶去。离海边越近,灾难的痕迹就越严重,而在你心中,就越佩服这个国家的国民在经受了如此惨烈的灾难后,还能如此平静。
目之所及处,你只看到大片的泽国,看不到一栋完整的建筑物,所剩的只有废墟,参加搜救的警察和自卫队徒劳地在废墟中走来走去,一声声“喊着有人吗”。没有人回答。
曾经繁茂的仙台港,也被淤泥覆盖,你的脚下不小心一踩,也许就会踏上一条死鱼,烟囱倾斜成了45°;船舶被拍上了堤岸,重型大卡车被海浪刮到了屋顶,私家汽车早就被揉成了麻花,还有些仓库,还在冒着浓烟。
一个人也看不到。
跟随我们进入海啸区域的出租车司机今野敏也,是一位老仙台人。“没有人能够活下来啊。”他带着一种悲伤的眼光看着这一切,从一开始不断轻轻地发出叹息声,到最后一言不发,默默地走下车,点了一支烟抽起来。
雨开始大了起来,今野敏也从出租车里找出两把伞,递给我们,但他自己,却依然默默地站在雨中,叹息。
隐忍的仙台人
即使这样,仙台人给大家的印象,一直还是平静。
这让我们一度有些恍惚,觉得日本真是一个令人奇怪的民族,在这场灾难中,日本政府宣布死亡人数达到了一万人以上,但在避难所里,却看不到任何人哭泣,尽管在这场灾难中,他们失去了家园、财产和亲人。甚至,在这么大的灾难前,他们还不忘记给垃圾分类和进避难所时脱鞋。
在閖上町的一座桥上,不时有寻找失踪亲人的老人出现。他们都不太说话,很小声地告诉我们想知道的信息。离去前,脸上挂着礼貌的微笑与我们告别。也有乐观的老人拿着相机拍照。得知我不是日本记者,他用手指着远处一片狼藉的废墟,说“my house”(我的房子)。
在避难所里,前田女士背着一个大背包,拿着地图仔细研究。地图上有各种红点,那是指目前被封锁禁止进入的关卡,还有用铅笔做的大量涂抹,这里指的是“浸水地区”,可以看到几乎从茨城到青森的整条海岸线,没有被波及的地区很少。“姐姐,在海啸发生的时候在岩手和宫城交界地区开车,现在失去联系。我就是想碰碰运气,想自己找一找。但是现在没有车,也没有油。”在回答别人问题时,前田女士异常平静,脸上甚至还挂着礼貌性的微笑,直到最后,说到下落不明的姐姐时,她才露出了一丝无奈。
避难所里的人也开始越来越少。在日本留学的同乡说,只有家里确实没有生活物资了,日本人才会再去避难所。即便是发物资,也都是静静的。
实际上,这个城市的处境越来越坏,整个城市已经陷入了物资相当紧缺的地步。没有水,没有汽油,没有煤气,超市里关于食品和饮用水的货架,早就空空荡荡。
没人抱怨,伊达政宗隐忍的血液,似乎也刻进了如今仙台人的骨子里。他们解决一切的办法就是排队。
超市每到一批物资,就会立即贴出告示,告示上,限定每个人能买多少东西。这些天,地震带来了雨和雪,这些日本人就打着雨伞,沉默地排在超市门口,等待购买。如果轮到自己时,物资已经卖完了,他们也只是沉默地朝店员道谢,转身离去。
加油站也是如此。几百米的队伍,没人鸣笛,也没人加塞,大家沉默地排着队。加油站的工作人员说,这些车辆,可能要排十几个小时,才能加上油。
“我们没有办法去抱怨”
事实上,日本人对这次地震心里已经有过预期,从10多年前开始,日本社会就开始讨论起潜在中的“东海大地震”,也就是关东可能是100年一强震,离1923年那次已经过去将近90年,这让很多人惶惶不安,“东京平静了好久了,不会近年有大地震吧”,早在汶川地震发生的时候,日本国内就曾经预计过自己遇见强震的几率。
这让他们几乎每隔一年,就会加固学校、体育场所等公共设施。而事实上,在这一次地震中,日本的房屋极少垮塌,在地震中死去的人数,也只有寥寥数人,他们躲过了大地震,却再也无法应对随之而来的海啸。
海啸,几乎摧毁了海边所有村庄。仙台居民说,仙台的防浪堤,可以预防五六米的海啸,但这一次,海啸超过了10米。
用毁灭来描述海边并不过分,1万人的村庄,在几分钟内就消失了大半。在仙台的一个港湾里,日本自卫队发现了300具漂浮的尸体。
有人哭,也有人喊,但没有人陷入持续性的悲伤,很快,这些丧失亲人和家园的人就擦干泪,这些海边的居民在潮水退去的当天,就返回了已成废墟的家园,寻找可用的东西。有一对老夫妻,在发现自己的便利店没有被海啸冲毁后,稍作修理,就立即在废墟里开店营业。“我们没有办法抱怨。”这对老夫妻说。
死亡的人们,被抬进了医院的太平间,但很快,这些医院的太平间满了,剩下的人,则被一具具放进临时的体育场馆中。很多人没人认领,殡葬师于是带着箱子,一具具地为这些遗体擦洗,在他们的脸上抹上粉、涂上腮红,等他们遗容平静而美好后,用白布将他们紧紧包裹。让这些死于不幸的人,带着美丽上天堂。
每一个墓坑,都被挖得浅浅的,因为这些暂时被埋葬的人们,有可能在日本恢复正常运作后,再次被挖出来,火化,让一切尘归尘土归土,终致平静。
逆向车道上没有一辆车
3月18日,福岛的核电站机组又发生了爆炸。关于核辐射的各种消息,开始流传。有日本网民哀怨地说,“我们也许是唯一一个被核爆,也自爆”的国家。
大批记者和救援队开始撤离。德国人临走时拥抱了大家,用英语说了一句“我不相信日本政府”后毫不迟疑地撤离。随后,港台记者全部撤离。
一天之内,在日本的外国侨民,都陷入了一种来自于本国的压力与恐慌中。
对于这些,跟福岛接壤的仙台,却看不到一丝慌乱的痕迹,甚至在街上,很难发现有人戴着口罩。由于地震的影响,仙台飘起了雪,我们所看到的是,日本人静静地撑着伞,站在雪中,等着购买便利店的物资。营业员在门口招呼,出来一个进去一个,不争不抢。有不小心胳膊撞了胳膊的,两人都会点头相互致歉。
这并非是消息封锁的结果。事实上,每一天灾难的进展,都会被贴在避难所的墙壁上。有些消息,如果放在中国,甚至可以用“耸人听闻”来形容。日本的民众并非不愤怒,“我们至今都不相信东京电力的说辞。”今野敏也说,他说,他相信自己的政府,并不会放弃自己的人民。
当然,也有人驾车离开这里。一位离开的市民说,他是送自己的妻子和儿子去关西,自己还是需要回来上班。但令人惊奇的一幕发生了,即使在如此混乱的情况下,逆向车道上,竟然没有一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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