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落在一片瓦砾堆上的南阳天妃庙
天妃庙天妃宫内供奉的天妃神像
2010年11月11日,记者抵南阳,寻找南阳天妃庙。
南阳南关新街是一条狭长东西向小街,街南侧,几座多层楼房围出一片空场,有半个足球场大,空场被瓦砾覆盖。
空场西侧是一片菜地,菜地上,一个孤零零铁架子悬着天妃庙三字,庙呢?我向空场东侧望去,被瓦砾堆包围着的有一片灰蒙蒙低矮建筑。它和荆紫关平浪宫,都出乎我的意料,一个太漂亮,一个太凋残了。
望着瓦砾堆中的“省保”,我有种它随时会被推倒抹平的错觉。河南省博物院专家杜启明曾郑重对我道:“这座天妃庙十分重要。我在内陆跑了很多省,都没有见到妈祖庙,我认为它可称为内陆最北的妈祖庙。”当我提及东北比如辽宁锦州也有妈祖庙时,杜先生认为:“它是沿海岸线传过去的。就内陆城市而言,南阳出现天妃庙,十分罕见。”
这座极罕见的内地天妃庙,在南阳,知名度不高。我拿着网搜到的详细地址——南阳市育阳桥北100米新街,一路问过去,问了六个南阳人才找着。被问者多一脸茫然:“天妃庙?没听说过,没这庙呀。”
这座庙南边不过200米,便是白河。天妃庙其实是白河昔日水运繁华的一个见证。但白河水运,也是个“沉了底”的话题,关注者少,相关遗存更少。引用南阳贴吧帖子:“能见证南阳水运的文物就快没了,南寨门没了,水门没了,小水门就剩一个券门立着。”再加上这座残得厉害的天妃庙,白河水运,留给我们的线索不多了。
妈祖信仰起源于宋朝,自福建发源,之后遍及台湾及沿江沿海地区,并向外辐射到东南亚多个国家。到今天,妈祖在全世界有2亿信徒数千座庙宇。日本学者下野见曾讲:“妈祖不只是中国的,也是东南亚的,而且是世界性的信仰传播。妈祖对世界文化有贡献。”
在内陆地区如宛,出现河神庙不稀罕,荆紫关平浪宫就是一例。但一座海神庙妈祖庙的出现,却出乎众人意料了。福建人的“乡邦之神”妈祖,是被谁带到白河边的呢?这其中又有什么传奇故事发生呢?
外来妈祖本土化不易
我翻过庙门前的瓦砾堆,来到灰瓦灰墙的三间庙门前。庙门是白木门,门上匾额为“天妃庙”,两侧窗户和荆紫关平浪宫一样,是圆形窗。
庙坐北朝南,进去后,是一个不大的院落,还算花木扶疏。正面是大殿,殿额有匾“天后宫”。大殿三间宽,红漆门窗,屋檐斗拱有新鲜彩画。殿前左右侧,各有几通石碑。
进得殿里,我发现这是全庙最华丽的一处所在。正面神橱红漆鲜明,檐与柱上都盘绕着多条金龙,衬托出海神尊严。神橱中供着多位神仙,最中间,是一位美丽的女神,面相丰满圆润,宽颊丰颐,眉若新月,双目宁静含蓄,嘴角内陷,面带微笑,神态慈和,有母性光辉。因其被历代皇帝反复晋封,妈祖已从最初一个普通巫女成为天妃,她的衣饰华丽高贵,也充分昭显了身份。
她面前摆着红漆神案,香花糕点皆精致。而香案前的殿堂,亦宽阔开朗,光线充足。两边墙壁上,还有精致彩绘壁画,如同连环画般,绘出妈祖一生主要事迹。
这个殿堂,相对她在福建台湾等地“第一女神”之尊贵,还差点意思,但也显示出妈祖“身名显赫,列入国家正祀”的个人身份。
出了这座主殿,庙内一派冷落。主殿西侧建了两间小屋,贴着“张爷殿”、“老君殿”字样,老君殿前,香炉都是砖头砌的,香火把红砖熏得乌黑。
从主殿“天后宫”再向北行,最后一进殿宇是三间破败的娘娘庙。加上建在庙门西侧的那间城隍殿,附属于这座海神庙的,有四间小庙,它们建筑的随意性与简陋模样,显系后来添加。我猜想海神庙香火不旺,驻庙道人居士们才要想法子多请神仙提升人气。问一问,果然。
院内墙壁上,我发现一张“天妃庙活动安排”。一年四季密密麻麻的道教活动中,我发现只有一条是和妈祖相关的:三月二十三,天妃娘娘圣诞,庙会三天。我问如何庆祝?庙内居士道:“唱三天大戏,就在庙西边菜地里。”
庙内现任主持在外地,我采访了管事道姑曹圆吉,她57岁,去年从开封来。
曹圆吉道:“原来天妃庙规模很大,从庙门向南有大戏楼,再向南是新街,过街是三皇庙,还有左右厢房,这是一大组建筑。你问庙史呀?原来一直由道人管理,冯玉祥主政河南,把它改成学校,后来被织染厂、南阳职工学校等单位占了。”
天妃庙作为宗教场所,是七年前开放的,“香火一般。周围邻居都说:解放几十年,都不知道这儿有个天妃庙。”曹圆吉道。
建国后,天后庙一直处在不断毁损过程中。除了古建不断被拆毁,2004年时,即有媒体曝光庙内多通石碑遭损坏,有些被盗卖。大门前民间传说埋着两块石碑,却被人连夜挖成了大坑。
现在神庙内外,只有新修缮的主殿还像回事。但天后庙“香火一般”以及不断被损毁的实情,也像是一种隐喻或暗示:一个外来海神,在本土化的过程中遭遇的尴尬。
它曾是白河水运象征
南阳市天妃庙,始建于清康熙三十五年(1696年),因白河水运发达,白河边曾形成新街,白河边的这座妈祖庙,成为护佑水运平安的重要庙宇。这是政治大环境及地方商贸产物,也是南阳文化多样性一种体现。
建庙具体起因是什么?曹圆吉道:“听说是清代时,新野邓县有几个南阳商人,一起出海办货,起了大浪,别的船都没回来,就他们这条船回来了。当时有人看见天妃娘娘在空中现身,天上有上万只鸟把船围起来,保护了船。大家许愿挣的钱用来修庙。庙北边200米就是白河,白河原来老出事,修海神娘娘庙,大家希望娘娘也保佑船工船夫。”
事实上,建天妃庙,算是“政府行为”。据庙内古碑所记,它是由官府发起,由众人捐助所建。建庙的背景是白河发达的水运。北师大教授、民俗学家萧放道:“当时南阳白河航运业较发达,福建茶商、浙江丝绸商人、江西瓷器商人及陕西、山西的药材商人,都通过长江、汉水,进入白河,到南阳经商,此地成为南北商品经销的重要区域中心。随着商业活动的扩大,白河边形成了新街(地名沿袭至今)。”
妈祖庙,之后在嘉庆四年(1799年)重修。到了清光绪十年(1884年),还有一次比较大重修。我在庙里找到了两通与这次重修相关的老碑,一通是重修纪事碑,一通是捐款碑,记载了重修时捐钱人名及数额。
我细看捐款碑,上面记载了几十个人名,没交代身份(专家推测多为闽商人)。捐款最多的是董海安,捐了150两。捐得最少的是1两,合计一千九百七十四两八钱九分。近两千两银子,在当时,购买力如何?
南阳师院聂振弢教授道:“不算少了,白银购买力很强,一般换算,一两银子兑换十贯(吊)钱,一贯钱是一千个铜钱,一两相当于一万个铜钱。俗话讲家财万贯其实也就一千两银子。近两千两银子,修个小庙是很宽裕的。”
我查相关资料,发现这近两千两银子在当时购买力更强。《中国货币史》记载:“道光初年,一两白银换钱一吊即一千文;到了道光二十年鸦片战争时,一两白银可换制钱一千六七百文了。咸丰以后,银价猛涨,一两白银可以换铜钱两千二三百文之多。”
这次重修,是福州人陈履忠组织操作的。他有个很长的官衔:“特用知府候补同知直隶州知南阳事”,“前面是虚职,这人就是南阳县长。”聂教授道。
陈县长在碑文中细述了自己重修神庙的原因,他说他自幼生在海疆,从小见老百姓遇惊涛骇浪,或者船遇飓风“触礁石势芨芨”,“相率长跪诵天妃神号”,天妃必有灵验,必在众人欢呼中施救。而百川归海,天妃佑海疆,也必佑白河漕运,为她立祀是造福南阳百姓的事儿。
陈县长还认为,“国家令典凡名山大川及有功德于民者皆有祀”,神明有为福于一方,也有为福于天下者,天妃显系后者。既然“宛郡南关旧有天后宫编列祀典”,即进入国家正祀行列,现其庙有损毁,他作为地方长官,重修责无旁贷,这是不可推卸之责。也算是“情为民所系,利为民所谋”吧。
陈县长还在碑文中特别表扬了邑绅谢鸣歧、谢春塘兄弟俩的贡献,谢氏兄弟号召集资重建,“民踊跃从事”。
清代南阳修天妃庙,比荆紫关白浪宫,晚了四十余年。当年荆紫关帆樯林立,白河又是何等气象?
“清代白河水运仍兴,虽不能桅杆如林,如荆紫关,但仍白帆点点,天妃庙向南200米白河边,即是码头。另外,白河还有几个大码头。”聂教授道。
南阳是府,不像荆紫关功能相对单一,就是一商贸重镇,集中了很多大商人,在一块狭窄地面形成拥挤的繁华,但“南阳新街上密布饭馆宾馆商铺,仍然商贾辐凑。”聂教授道。
白河水运的繁华,一直持续到上世纪50年代末,鸭河水库一修,河道淤塞,水运气数尽了。
聂教授还讲了自己的家族经历:“我外祖父是大商人,他经商时间是在清末民初,他将南阳本地产桐油、生漆等山货通过白河运至湖北汉口,从汉口换取高额利润商品——鸦片,南阳本地不产鸦片,但南阳富人中普遍抽鸦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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