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迷漫的雾气在旭日的照耀下，如烟一般在郭巨村的上空袅袅四散，此起彼伏的犬吠声喊醒了沉睡的村庄，郭巨村的老少们三三两两地跑到了码头边。
周信海也来了，他的视线掠过拥挤的人群，投到了远处的海面，有几艘船在那儿出现。一会儿，他看到 “浙郭巨1123”号船在泛着浅浅波浪的海面上出现，凭经验，他从船只高高悬起的吃水线判断出了这趟出海的收获。
“唉呀，空船啊。”听着这一声声的叹息，他觉得他的心一下子落到了腹腔底。
果然，船一靠岸，也不等船板搭上，周继渔黑着脸就 “咚”地一下从船头跳下来，引起围观人 “嗷”地一声惊叫。
“继渔！”周信海觉得自己这一声叫喊到底底气不足，周继渔肩上搭了一件污渍斑斑的夹克衫， “唰”地一下从他身边穿过去，连头都不回一下。
“又是空船啊。”有人走过来，围住周信海。谁都知道当年为了买船，他家贷了四十多万元的款，眼看着贷款期限临近，而捕来的鱼一趟少于一趟，他只好卖掉房子，搬到了以前村里养牛的简易棚。
人群陆陆续续地散了，海滩边，泊着几艘锈迹斑斑的渔船，空荡荡的驾驶舱里，只剩下了一个被风吹雨打日晒得失了原色的船舵，几个小孩在船上爬上爬下围着船舵玩。
“那时的码头多热闹啊，那真叫樯桅林立，风帆如鳞，几百艘渔船密密麻麻如浩浩荡荡的军队般壮观，晚来的船连泊的地方都没有了。鱼货更是多得不得了，只好晒得晒、腌得腌。村委会前的那块偌大的空地上晒满了鱼鲞，家家户户门前都挂着鱼干。唉，为啥这好年头说没就没了呢？”周信海想到儿子那张黑得似炭的脸，不由重重地叹了口气。他拖着沉重的脚步朝家里走去。
远远地，听到儿子的叫嚷声： “……咱村里还有几条船在出海，哪一个又不是空着船回来？你们也不想想，自从邻村办了几个厂，那些污水都从上游排下来，咱这郭巨海现在都成了啥颜色？那些鱼虾都死光了！到这么远的海去捕鱼，除掉柴油费、雇工费、网具更新费等等，还有几个钱是咱自己的。没了，都亏大了！”
“可是你爹，他是船长，是当年的红老大，他一心想着你接他的班。何况，咱家欠了那么多债，不指望你出海捕鱼还能指望谁呢？”
“娘，你们就死了那条心吧，我再也不会去下海了。我跟大毛他们商量好了，船能卖几个钱算几个钱，咱们结伴到城里去打工，我就不信这日子比那 ‘风里来浪里去’的日子还差！”
周信海再也按捺不住， “通”地一下踹开门，吼道： “你敢！”
儿子看看他，竟然一点也不畏惧他发怒的样子， “爹，你别自己骗自己了。你明知道柴油涨价了，鱼越来越少了，还逼我出海。咱家的渔民生涯就到你这一代吧，我看，咱村里最后也就只剩你这条破船了！”儿子说完就愤然关门离去。
反了反了！以前他一生气，儿子就惊惧得唯唯诺诺，现在不但顶嘴还敢摔门而去。周信海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直生闷气。
已到晌午吃饭的时间，儿子还没回来。到底是亲生的，周信海在老婆的催促下心又不安起来。 “随他去！”嘴上说着，身子还是不由自主站了起来。
他一瘸一拐地朝海边走去，几十年的海上生活，使他患上了类风湿，他的腿关节变形得厉害。被阳光照得明晃晃的海边，泊着他的那艘花了好几十万元的船，在浑黄的海水里，轻悠悠地荡漾着。那臭小子竟然说那是一条破船，他不知道他为此付出了多少心血。周信海的心又愤愤不平起来，忘了找儿子，颤颤巍巍地爬上船，东看看，西摸摸，然后坐下来，点燃了一支烟。在浓浓的烟雾包裹里，周信海仿佛又回到了过去，他的眼睛湿润了，他想：难道，咱家世世代代的捕鱼生涯将在我这一代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