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艇高高地昂起头在海上划出一道白色的浪沟,海水一望无际,碎波粼粼,碧绿沉沉。片刻,我们就脱离了陆地,成了汪洋中的一片树叶。这时基本上还风平浪静。大家有说有笑,一会儿就到了庙岛。这岛因地利之便是一座天然的避风港,历代都十分繁华。岛上有一座古老的海神庙。海神为女性,这里称海神娘娘,在福建一带则叫妈祖。妈祖在历史上确有其人,是福建湄州的一林姓女子,善航海,又乐善好施,死后人们奉为海神。宋代时朝廷封林家女为顺济夫人,元时封天妃,清时封天后,神就这样一步步被造成了。这反映了不管是官府还是百姓,都祈求平安。后殿右侧是一陈列室,有各种不同时代、不同类型的船只模型,大多是船民、船商所献。室后专有一块空地,供人们祭神时燃放鞭炮之用。人们出海之前总要来这里放一挂鞭炮,是求神也是自慰。地上的炮皮已有寸许厚。我国沿海一带,直至东南亚,甚至欧美,凡靠海又有华人的地方都有妈祖庙。有人说,如果组织一个妈祖党,那将是世界上最大的政党。庙岛的海神庙依山而建,山门上书“显应宫”三个大字,据说十分灵验。山门两侧立哼、哈二将,门庭正中则供着一个当年甲午海战时致远舰上的大铁锚。这铁锚和致远舰还有舰的主人,带着一个弱国的屈辱和悲愤,以死明志一头撞进敌阵,与敌船同沉海底,半个多世纪后它又显灵于此昭示民族大义。锚重1吨,高2,
离开庙岛我们向外海方向驶去。海水渐渐变得烦躁不安。这海水本是平整如镜,如田如野,走着走着我们像从平原进入了丘陵,脚下的“地”也动了起来。海像一面宽大的绿锦缎,正有一个巨人从天的那一头扯着它抖动,于是层层的大波就连绵不断地向我们推压过来。快艇更加昂起头,在这幅水缎上急速滑行。老林说开花为浪,无花为涌。我心中一惊,那年在北戴河赶上涌,军舰都没敢出海,今天却乘着小船来闯海了。离庙岛越来越远,涌也越来越大。船上的人开始还兴奋地说笑,现在却一片寂静,每人的手都紧紧地扣着船舷。当船冲上波峰时,就像车子冲上了悬崖,船头本来就是向上昂着的,再经波峰一托,就直向天空,不见前路,连心里都是空荡荡的了。我们像一个婴儿被巨人高高地抛向天空,心中一惊,又被轻轻接住。但也有接不住的时候,船就摔在水上,炸开水花,船体一阵震颤,像要散架。大海的波涌越来越急,我们被推来搡去,像一个刚学步的小孩在犁沟里蹒跚地行走,又像是一只爬在被单上的小瓢虫,主人铺床时不经意的轻轻一抖,我们就慌得不知所措。我不知道这海有多深,下面有什么东西在鼓噪;不知道这海有多宽,尽头有谁在抻动他;不知道天有多高,上面有什么东西在抓吸着海水。我只担心这只半个花生壳大小的小船别让那只无形的大手捏碎。这是我才感到要想了解自然的伟大莫过于探海了。在陆地上登山,再高再陡的山也是脚踏实地,可停可歇,而且你一旦登上顶峰,就会有一种把它踩在了脚下的自豪。可是在海里呢,你始终是如来佛手心里的一只小猴子,你才感到了人的渺小,你才理解人为什么要在自然之上幻化出一个神,来弥补自己对自然的屈从。
我们就这样在海上被颠、被抖、被蒸、被煮,腾云驾雾走了约半个小时。这时海面上出现了一座小山,名龙爪山,峭壁如架如构,探出水面,岩石呈褐色,层层节节如龙爪之鳞。山上被风和水洗削得没有一棵树或一根草,惟有巨流裹着惊雷一声声地炸响在峭壁上。山脚下有石缝中裂,海水急流倒灌,雪白的浪花和阵阵水雾将山缠绕着,看不清它的本来面目。老林说这山下有一洞名隐仙洞,是八仙所居之地,天好时船可以进去,今天是看不成了。我这时才知道,在我国广泛流传的八仙过海原来发生在这里。古代的庙岛名沙门岛,是专押犯人的地方,犯人逃跑无一不葬身海底。一次有8个人浮海逃回大陆,人们疑为神仙,于是传为故事。现在我们随着起伏的海浪,看那在水雾中忽隐忽现的仙山,仿佛已处在人世的边缘。在海上航行确实最能悟出人生的味道。当风平浪静,“你纵一苇之所知,凌万顷之茫然”,觉得自己就是仙;当狂涛遮天,船翻桅摧,你就成了海底之鬼。人或鬼或仙全在这一瞬间。超乎自然之上为仙,被制于自然之下为鬼,千百年来人们就在这个夹缝里追求,你看海边和礁岛上有多少海神庙和望夫石。
离开龙爪山我们破浪来到宝塔礁。这是一块突出于海中的礁石,有六七层楼高,酷似一座宝塔。海水将礁石冲刷出一道道的横向凹槽,石块层层相叠如人工所垒,底座微收,远看好像风都可以刮倒,近看却硬如钢浇铁铸。我看着这座水石相搏产生的杰作,直叹大自然的伟力。过去在陆地上看水与石的作品,最多的是溶洞。那钟乳石是水珠轻轻地落在石上,水中的碳酸钙慢慢凝结,每万年才长
下午看九丈崖。这是北长山岛的一段海岸,虽名九丈实则百丈不止。从崖下走一遍可以感受海山相吻、相接、相拼、相搏的气魄。我们从南面下海,贴着山脚蹭着崖壁走了一圈。右边是水天相连的大海,海上人立而起的白浪象草原上奔驰的马群,翻腾着,嘶鸣着,直扑身旁。左边是冰冷的石壁,犬牙交错,刀丛剑树,几无退路。那浪头仿佛正是要把人拍扁在这个跕板上,我们就在这样的夹缝中觅路而行。但是脚下何曾有什么路,只是一些散乱的踏石和在崖上凿出的石磴。行人如履薄冰地探路,以便又提心吊胆地看着侧面飞来的海浪。老林走在前面,他喊着:“数一-二、三!三个浪头过后有一个小空档,快过!”我们就象穿越炮火封锁线一样,弓腰塌背,走走停停。尽管非常小心,还是会有浪头打来,淋一身咸汤。这时最好的享受就是到悬崖下,仰着脖子去接几滴从天而降的甘露。原来与海的苦涩成对比,九丈崖顶上不断飘落下甜甜的水珠。这些从石缝里渗出来的水,如断线的珍珠,逆着阳光折射出的美丽的色彩。我们仰着脸,目光紧追定一颗五色流星,然后一口咬住,在嘴里咂出甜甜的味道。在仰望悬崖的一霎间,我又突然体会到了山的伟大。它横空出世,托云踏海,崖壁连绵曲折尽收人间风景。半山常有巨石与山体只一线相连,如危楼将倾;山下礁石则乱抛海滩,若败军之阵。惟半山腰一条数米宽的浅红色石层,依山势奔突蜿蜒,如海风吹来一条彩虹挂在山前。背后海浪从天边澎湃而来,在脚下炸出一阵阵的惊雷,山就越发伟岸,崖就越发险绝。我转身饱吸一口山海之气,顿觉生命充盈天地,物我两忘,神人不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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