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济州岛到普陀山

来源:中国海洋文化在线   发布时间:2015-05-21 00:43:53 


2005年,韩国东国大学名誉教授曹永禄在访问舟山的时候,将该国古籍崔斗灿《江海乘槎录》卷二39页木刻印稿复印件,委托给舟山绿眉毛船队队长胡牧先生,希望能通过舟山的有识之士,对文稿中涉及的关于舟山的大篇幅的内容加以深入研究。2007年6月,胡牧先生将此稿交给普陀海洋文化研究会孙和军,孙阅后,爱不释手,并立即进行了研究和考证。8月,与浙江大学韩国研究所杨雨蕾教授联系,又添《江海乘槎录》卷二9页日记及卷一12页附诗。得出:一个结论,即这是继519年前古代朝鲜人崔溥身历亲记《漂海录》之后的又一部日记体域外汉文书籍;也是现今所发现的十九世纪唯一一部来自朝鲜的漂海纪实录。故事发生在清嘉庆23年(1818)4月到6月,现将崔斗灿日记中离开韩国济州岛,漂流海上十六天,历经生死,直至遇救而抵普陀山的部分文字,进行校注,以飨读者,并期内行之家继续深入研讨。
从济州岛到普陀山
--《江海乘槎录卷二》校注
戊寅(注:1818年)四月八日,乃余下浦时也。防御使赵公义镇设文武白场,岛中三邑守宰皆来会焉。赵公闻余留营下,使吏通讯,再三见招。余赴饮已而,乐作极欢。公命礼裨赵上舍星镇,为余具夕湌。其夜宴观德亭。明日次别刀浦,再明日巳时,始解缆。是日。罗州士人梁知会,灵岩士人金以振同载焉。时全罗右营讨捕使张公翼,余之从姊兄也,以书见邀,故约日同向罗营矣。晡时(注:申时,下午3到5时),大风雨,瘴雾四塞,恶浪打船,告倾者数矣。日且昏黑,舟人惧,计不知所出,船主梢公皆聚首号哭,男女并五十人齐声痛哭。时出身河应龟,在傍有膂力者也,余连呼,应龟斧樯去鸟,斫尾去鸱。舟人齐出汲水,终夜有声。翌晓,连雨从风漂泊,狂涛努浪,四顾无际,余以"莫非命"三字慰勉金君。是时船中所载公私马,并五六十匹。船只荡漾,左倾则左重,右倾则右重。舟人始有解马投洋之议,而私商爱其马,船主爱船价,颇有相持之意,然余则以为好生恶死之心,物我所同,故姑无可否矣。至风势益急,船几覆没,余以伤人不问马之义,决意投洋,船只小定。


乘槎图盘

十二日,风雨。如之中流,有一孤岛。问舟人,则或称红衣岛,或称可佳岛。虽欲回泊,而船无诸具,无可下手处矣。仍乘流而下。
十三日,风雨小霁,一孤岛在舟左边,而风辄引去。问舟人,则曰:"曾闻西海中有一孤岛,在朝鲜中国之境,必此岛也。"午后,东风大作,仍随流而下。
十四日,东风连作,计其水路,则不知几千里也。
十七日,西风作,船向本国流。时粮道已绝,人皆以抵泊陂地为幸。而天忽反风,船人莫不失色。
十八日,北风又作,流往流来,莫知所之。先是水缸已破,无以煮粥,人皆吃米而饥渴隨之。于是始有煮海得水之议。其法与烧酒同,饮之甚淡。仍出白米少许,置之砂钵,烂烹而食,虽不疗饥亦不饿死。是时舟行已八九日矣,人皆病卧。余扶病而起,为文告于天,又为文告于海王、船王之神。余非不知言之狂妄,而无所控告,作此疾痛之呼。
十九日,风势小定,海色澄清。见朝日自海底出,欲上未上之际,红波白浪,照耀万里,亦忧中之乐也。仍吟赤壁赋一篇,继之以诗。已而有渔採船过去,船人皆举头求济。渔子以其人多故回棹远去,舟人一时痛哭,渔子盘桓久之,似有矜怜之色,以二橐餱投之而去。所谓人皆有恻隐之心者也,以为数日延命之资。
二十日,风雨。船向西北走,问舟人,则曰:"此乃上国近境也。"余曰:"上国乃吾国也。抵泊则可以生矣。"起视之,船向日没处去。是夕,又见月出,亦壮观也。
二十一日,有飞燕栖于船头。舟人相贺曰:"燕雀飞来,人居似不远亦。"余曰:"燕雀,鸟之远飞者也。海色澄清,四顾无岸,此间安有人居耶?"
二十二日,无风。浮往浮来,船不得前。余微吟"此日中流自在行"之句,舟人不知其意,莫不笑之。唇焦口渴,从火丁(注:船上烧饭的伙夫)求饮,火丁以一匙水调之,可笑亦可怜也。
二十三日,大风雨,终日不晴。其夜恶浪大作,船板皆鸣。余仍惫卧成眠,鼾鼻如雷,金君以振蹴觉曰:"风色如此,何暇稳眠?"余曰:"风色如此,不寐何为?"
二十四日晓,船人来告曰:"此黄水海也。"漂人夫江采自言,由黄水海达于上国,必此海也,此去上国必不远矣。余起视之,果土水也。竹根木秭(左禾旁换氵旁),乘流而下,喜其涯岸之渐近矣。其夜风势大作,船往如箭。明朝视之,海色又青矣。徜徉者久之,忽见青舳白舫,首尾相接,自西边来。认是西边有陆,而南风甚紧,船不得挽回矣。听其所之,乍东乍西,时舟中无一日之食矣。尹济国之子、林召史之女,同日夭逝。神乎?鬼乎?赤子之无知,何辜于天?一船之人颔顑(注:因饥饿而面黄肌瘦)欲死。隨而人理倒丧,上下之分,老少之义,全没分数,未死之前,恒切危懔。


济州岛风景

二十五日,舟人以无水之致,轮番煮海。而橐中只有半合米矣。日晚不得饮,以所余米和蔈古小许付河应龟,方谋煮饮之际,忽见两只渔船自西而来,相距不远。舟中之人一时叫号,百般求哀。渔子认得是漂流船,油然有恻隐之意,有牵去船只之状。时海涛初涨,风力甚高,舻舳相迫,两船交退,虽欲曲护,势不得行。乃引船远避,别遣小船诇知船中事情。余以朝鲜人漂流之状具书以告,小船中人皆点头,有相向之意,仍以回报船主样,棹舟而去。金君以振急于求活,投身小舟而去。渔人亦无拒意。俄而,小舟更来,金君在船前面,察其眉睫,大有沮丧之色。余唤问曰:"今日事何如?"答曰:"死,外无他策。"问其所以,则曰:"人多故也。"袖出餱饭以示众,于是众知必死,一时痛哭。小顷,渔子更遣一小舟,赫蹏(音:heti, 亦作"赫蹄",古代称用以书写的小幅绢帛。后亦以借指纸。)事也。书曰:"尔是何国人?搬向何处?作何生理?"多般辩问,余仍书漂流之由以答之。渔子復以书来曰:此间有强盗,撕杀人了,全活极难。继以书来,曰:"能救尔性命,不能救你船只。船中若有好货物带来。"两渔船团聚一处,各遣小舟迎接。于是,饥者踊跃,病者甦生,争先投下。卢益甫死于仓黄(注:疑为仓皇)之中。惨矣,惨矣!先是封进杂种,载在一船,而漂失殆尽,十存其一。悉为移载,而率皆朽伤变色者也。然以其所系之非轻,封进文牒,如干物种,分付该隶,以为凭考之地。移载之际,没数见失事体,尤可叹也。及至渔船,则急唤香茶一器,茶尽,继之以粥;粥尽,继之以饭。饭时,各具煮鲂鱼一器。款接之状,收恤之意,可与芦歌丈人(注:指救伍子婿过江的艄公。见东汉赵晔《吴越春秋》之《王僚使公子光传第三》:子胥既渡,渔父乃视之有其饥色,乃谓曰:"子俟我此树下,为子取饷."渔父去后,子胥疑之,乃潜身于深苇之中。有顷,父来,持麦饭、鲍鱼羹、盎浆,求之树下,不见,因歌而呼之,曰:"芦中人,芦中人,岂非穷士乎?"如是至再,子胥乃出芦中而应。渔父曰:"吾见子有饥色,为子取饷,子何嫌哉?"子胥曰:"性命属天,今属丈人,岂敢有嫌哉?"二人饮食毕,欲去,胥乃解百金之剑;以与渔者:"此吾前君之剑,上有七星北斗,价直百金,以此相答。"渔父曰:"吾闻楚王之命:得伍胥者,赐粟五万石,爵执圭。岂图取百金之剑乎?"遂辞不受,谓子胥曰:"子急去,勿留!且为楚所得。"子胥曰:"请丈人姓字。"渔父曰:"今日凶凶,两贼相逢,吾所谓渡楚贼也。两贼相得,得形于默,何用姓字为?子为芦中人,吾为渔丈人。富贵莫相忘也。")千古匹美而。但下船之初,许多人众封闭船中,以强盗说种种,协持下陆之际,如干什物,藏置一库。推寻之人,则以刀剑拟之。公私物货,一并夺取。真所谓绿林豪客也。余始下船,而问强盗为谁?则曰:"建州(今福建省建瓯县一带)白水人也。"有人出外,则指东指西,谓之强盗船。或作瞠若之色,或作畏怯之状,必曰:"普陀山师主,可以救汝。"余则以为人多故为,是制人之话柄以防闲之,谓之有权谋矣。观其毕竟处置,则其意可知也。噫!曩使死于漂船之中,则虽万金皆为水府之物也,使我为报恩之计,则虽摩顶放踵,(注:摩顶放踵:从头顶到脚跟都受损伤。喻舍身救世,不辞劳苦。孟子·尽心上:墨子兼爱,摩顶放踵,利天下为之。)不足为涓埃(注:涓埃,细流与微尘;喻微小。)之酬。如干什物,何足顾念?所可恨者,始之以义,卒之以利,(注:《大学》基本观点之一:"国不以利为利,以义为利也"。"以义为利"作为儒家的政治哲学命题,以义始而以利终,贻贼人窃笑也。)岂不为义丈夫之瑕累耶。然古人有言曰:公子有德于人,公子忘之;人有德于公子,公子勿忘。(注:战国侯生,对信陵君说:"公子有德于人,愿公子忘之;人有德于公子,愿公子无忘之,无忘之者,必思有以报之也。)渔舟子之德,不可忘也。
二十六日,以小舟二只送之普陀山观音寺,即浙东之宁波府之定海县也。余问渔人曰:"今夜行几里?"曰:"洋面三千里。"余见海上有山,问曰:"是何山?"曰:"普陀。"见山上有寺,又问曰:"是何寺?"曰:"观音寺。""寺属何县?"曰:"属定海县。"盖宋帝昺为元兵所逐,与张世杰避地处也。(注: 南宋祥兴二年(1279年) 正月,元将张弘范李恒率兵南北合攻崖山(今广东江门新会),宋太傅张世杰奉命死守厓山,大败。左丞相陆秀夫对9岁少帝赵昺说:"德佑皇帝辱已甚,陛下不可再辱。"毅然负帝跳海牺牲。张世杰知道后哭曰:"吾先立一君,不想身亡;复立一君,此君亦亡,这可如何是好!"不久,他就被淹死了。他与陆秀夫、右丞相文天祥并称"宋亡三杰"。1924年民国版《定海县志》记载:至元十三年(1276),宋遗臣张世杰舟师至朐山(今大衢岛)东门海界,沿海招讨副使哈刺□追之,获船四艘,上其功,行省增发军七百并旧所领士卒,守定海港口。七月,宋舟师千余艘来攻,哈刺□迎击,虏其裨将,并海船三艘,八月,宋兵复攻港口,哈刺□击退之。张世杰率军抗元,是否与赵昺一起作为避地,尚待考证。)在《禹贡》为扬州,在三国时为滃州,在赵宋时隶福州(注:应为明州)。青山似画,土海如金,点点岛屿,片片渔舟,真东南名胜之地也。扶病曳脚,寸寸前进,到观音寺,则佛像之蟠据名山,尽非虚语也。沙门五里馀,皆以熟石布地,地多紫竹林。房舍之多,至于三百六十四刹,一房为一刹。康熙皇帝以银百万两重修者也,华人所谓天下第一道场也。(注:清康熙、雍正年间,不仅拨出大量金银兴修寺庙,而且派遣总兵蓝理到普陀督造佛殿,皇帝亲自批准从南京拆明皇宫九龙殿和琉璃瓦给普陀兴建法雨寺圆通大殿(即九龙殿),并颁旨天下,宣布普陀山观音道场"乃朝廷香火","务令天下臣民共种福田"。普陀山成了"官办"的天下第一道场。)栋宇之制,则金玉其瓦,锦绣其饰;回廊曲庑,周墙複壁,或铜柱,或石门,入者不得其户,出者不知其路。僧徒之衣服履舃(注:xi,泛指鞋),皆以锦绣缘饰。贾生所谓倡优之帝服、墙屋之纹绣,(注:西汉贾谊(公元前200-前168),洛阳人, 其《治安策》主张:古者以天下奉一帝一后而节适,今庶人屋壁得为帝服,倡优下贱得为后饰,然而天下不屈者殆未有也。)岂或中国之遗风欤?留寺中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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