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舞
我是第几次梦到这个地方了。满眼的荷花，熟悉的香味，还有一个朦胧的背影。我这次一定要看清他。
你是谁？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很美很美。
我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做什么，因为这已经重演了很多次，在梦里。
可是……
他还是照例拉起我的右手，带着我朝前跑，一直跑。一路上的风景美得醉人，可是他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我逐渐明白，他什么都不会说。我所能做的，只有努力记住他的背影，希望有一天，我能找到他，在那个开满荷花的地方。
我的名字里有个字是“舞”。
妈妈说，舞，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字眼。亲爱的，我想你跳舞给我看。
我知道我是她手心那支洁白的羽毛，怎么飞都飞不高，我只能这样，被她轻轻地爱，轻轻地呵护。
可是，我好想飞走。
我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倚在桌子上悄悄看他的侧脸。
每到这个时候，窗外的阳光总会洒进来，兴高采烈地去亲吻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很好看，鼻子很好看，嘴巴很好看。
他或许，永远都不会知道我吧，可是我只希望能够永远这样看着他，已经足够了。
他有他自己的生活，精彩到没有什么可以匹敌，精彩到所有人都羡慕。
我每次都是倚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升起的雾霭里后，然后笑着回家去。
他或许，永远都不会知道我吧。
歌
他们都说，我的生活，精彩到无可匹敌，精彩到谁都要羡慕。
那天晚上，父亲对我说，你要做一个世界上最优秀的男人，你要做我的骄傲。我却迟迟没有回答他。
优秀，到底什么是优秀呢。
我不知道。
每一天阳光都很好，它们在我的脸上欢快地跳跃着。
她们说连阳光都青睐有你在的地方，我笑了一下，不想继续说话。其实，我似乎好久没有说话了。
我不想要这样的生活，看似拥有一切，实际上与一切都绝缘。
我只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怪物，其他什么也不是。
我厌倦了，我好想逃。
幸好镜头里的世界，还是如此单纯和美好。
我不想被打扰。
舞
他的手里突然多了一只相机。
那天我好高兴，我知道了他喜欢的东西。
他喜欢的东西，就是我喜欢的东西。
依旧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中午，课后的教室，马上变得空无一人。
还有一个紧张的我。我想看一眼，他喜欢的东西。
这是第一次来到他的座位上，我很小心很小心，我屏住了呼吸。这是他的椅子，他的桌子，他的笔，他的书包，我感觉从未离他如此近。我轻手轻脚地找到了他的相机，藏在书包深处，看样子他很爱惜。
我把它捧在手心，记下了相机的品牌和型号，摸了摸它的快门，又深怕把镜头弄脏，赶紧找出绒布擦了又擦。
偶然间抬了一下头，居然看见了他。
你在干嘛？
我……
我尴尬地站起来，满脸通红，手里还拿着相机。
你也喜欢它么？
是啊……对不起，我……我只是想看一下……
你也喜欢摄影的？没关系，喜欢就看吧。
嗯……
我不敢看他，过了一会儿，我说了一句谢谢，慌忙地离开了教室。
歌
那个女孩也喜欢摄影。
她好像叫“舞”。
舞
妈妈说，你想要的东西，我都可以给你，只要你开心。
很快我就有了自己的相机，一个和他的一模一样的漂亮单反。
明天我就要带着它去一个很美很美的地方。
那个地方叫做“天涯海角”，是一片没人到过的海。传说里，海天相接，一个碧绿一个天蓝，美得让人心醉。
只要我一直向东走，我就一定能找到它。
这个地方，或许他也很想去吧。
枕着相机睡了一夜，很快就到了第二天。
我满怀期待地向东一直走啊走，不知道走了多久，太阳似乎快要落山了。
我站在村庄的一块木桩上向前眺望，正东边恶狠狠地横着一座看不到顶的山。
怎么办？爬！
可是当我踌躇满志地跑近它，它却突然不见了。
我诧异地回过头看我走过的路，哪有什么村庄，只有满眼的峭壁和山石。
这是在哪里……
台
这是一座岛。可是好奇怪，这是一个唯一看得见海的地方。
岛上的人从来没有离开过这个岛，岛外的人从来没有上来过。岛主说，这是祖先留下的规矩。我们就这样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快乐而又恬静。
我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谁，出生后我就被他们狠心遗弃了，或许，或许是因为我脸上那块恐怖的伤疤吧。
是老岛主救了我，也是他给了我名字。
我的名字里有个“台”字，所有人都叫我阿台，除了她。
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十五年前。那年我六岁，她五岁。
阿台，快来见过小姐。嬷嬷对我说。
我低着头走到她的身边，低声说，见过小姐。
我能感受到她一直试图看清楚我的脸，我有点怕，怕我会吓到她。
你叫阿台么？
是的，小姐……
以后我就叫你台哥哥吧，好吗？
小姐……
不要叫我小姐，叫我榭儿吧。榭儿和台哥哥，永远都是好朋友。
可是不到一个月后，突然有一天，她失踪在了海里，从此再也没有人见过她。
老岛主一直在找她，找了很多年都没有找到她，最后，他在遗憾中去世了。现在的岛主是小姐……不，是榭儿的哥哥，他也一直在找她，可是，还是没有一点消息。
可我坚信，她没有死。
十五年来，干完岛主家的活儿，我唯一做过的事情，就是在这片海边守着，一直守着。她是在这里消失的。
我一定可以等到她。
舞
我不安地扫视着身边的一切，警惕地向前走。翻过了一座高地，突然看见了海。
我惊呆了。
海天相接，一个碧绿一个天蓝，周围没有任何人工雕琢的痕迹，难道这里就是他们口中的“天涯海角”么？为什么我到达得这么容易?
我很快就无心去思考这个问题，沿着海岸一直走，举着相机一路咔嚓咔嚓，陶醉在镜头里。
对焦距的时候，我看见了不远处那间茅草屋，一个老者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一盏煤油灯，直直地盯着我。
是一个，住在这里的老婆婆吧。我微笑着走上前去。
你进屋来吧。她的声音很苍老，但我却不能从她的脸上和声音里感受到任何感情，或许她不是很欢迎我这个不速之客吧。
谢谢你阿婆。
她似乎早就知道我会来，在桌上摆好了茶水，冒着热气。
席间我问了她很多问题，她始终一言不发地看着我。我依旧无法从她的表情里感觉到什么，我有些慌了。
哦……这茶，挺好喝的，呵呵……我继续着我的调侃。
半晌，她终于开口了。我已经在这里等你很久了。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她拿起了茶壶，帮我把茶倒满，说，我一直在等你，现在是时候带你回去了。
回去？回哪里去？
回你来的地方，你的过去。
过……
还没把话说完我就失去了知觉。
醒来的时候，我发现我躺在沙滩上。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海浪一记一记拍打着礁石，那个声音被无限地放大。
阿婆！阿婆！我大声喊着，可是并没有人回答我。
这个时候，我发现海面上莫名其妙多了一条用石块铺成的窄窄的路，从我的脚边，一直通向大海的深处。路的尽头升起了一道朦胧的白光，照亮了一小块的天空。
这是？！
强烈的好奇心驱使我沿着这条路一步一步往大海深处走去，那道朦胧的白光，逐渐变得清晰变得刺眼。海浪在我的两侧一个接一个地翻滚，强劲的海风似乎将要把我撕碎。
那个别在腰际的指南针一直胡乱地快速旋转。终于它不堪负荷，“咚”一声掉进了海里。
台
我没有看清她是怎么出现的。
她穿的衣服很怪异。
十五年了。
可是……可是我确定这是她！
我飞奔到海里，把她拖上了岸。她的眼睛一直紧闭着，可是她活着！她活着！
我把她轻轻放在沙滩上，跪在她身边静静看着她的脸。
榭儿……榭儿……
我伸出手，想要擦去她脸上的泥水。这个时候，那边传来一阵喧哗的人声。
我慌忙缩回了手，跑到了不远处的树丛里躲了起来，远远看着那群人朝她走过去。
还是不要知道我的好……我……
只要你回来就好了。
第二章
舞
头好痛……好困啊，我这是又晕过去了么？
我感觉到有人抱着我，抱得死死的，我的脖子被硬生生扣在那个人的肩上，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吃力地睁开眼睛。光好强。
岛主！小姐醒了！
岛主？岛主是什么？
那个抱着我的人终于放开了他的手。
榭儿……榭儿，你回来了……我们的父亲可以瞑目了……榭儿……让哥哥好好看看你。我迷迷糊糊看见了眼前那张挂着泪痕的脸，他也看着我，好像有些激动。
哥哥？
欸！榭儿……好妹妹，你还认得哥哥……
我的视线渐渐清晰了，这才发现我正坐在一张床上。这是一间古朴典雅的房间，我想是仿古的装修风格，房里齐刷刷站着两排人，宽袖长衫，一副古人打扮，一个个欣喜地看着我。
我的神志猛一下清醒了。这这……怎么解释啊！？
我努力回忆着我是怎么到这个地方来的。我朝着海上的那道光走啊走……我似乎看见隐约有陆地的轮廓……是一座岛么……接着一个踉跄掉进海里……
带我回我来的地方……带我回我来的地方……她说要带我回我来的地方，然后我就到了这里……
我到底是谁？
歌
最近几天，我经常觉得头痛。今天母亲替我向学校请了假，带我去了医院，医生说没有大碍，或许是太累了。
老爸因为这个有点不高兴。他说，大丈夫，头痛也得去医院，婆婆妈妈。
下午的时候回到学校里。所有人都在议论一件事。
舞失踪了。
台
榭儿回来两天了，岛主非常高兴，有时候我看见，连在看公文的时候，他也是高兴地笑着。我知道他很爱他的妹妹，他一直记得她，就算过了十五年，他还是能一眼认出她来。他说就算他没有看到她颈下的梅花痣，他也确定，这就是她。
她真的是榭儿。
我等了十五年的榭儿。
我每天都想有个机会能够见到她，哪怕一眼都好。我好希望她还能像以前那样，叫我一声“台哥哥”。
岛主吩咐小玉为她做了一件衣服，她要把衣服送进榭儿房里，我说，我也一起去吧。
我们进去的时候，她正一个人坐在梳妆台前发呆。她的脸色有点不太好。听小玉说，她的胃口也很不好，这让我有些担心。可是，我能够为她做些什么呢？
这是我两天来第一次见到他。
阿台，我们进去吧……阿台？小玉拱了拱我的胳膊。你发什么呆呢。
哦……
榭
这是我到这个鬼地方的第二天。
那个男人，他说他是我的亲哥哥，找了我十五年。
他叫我榭儿。
我不知道谁是榭儿，我只知道我是小舞，妈妈是这么叫我的。
那个男人说，这里是一个岛，却只有一个地方能看见海，从祖先在这里定居开始，就没有岛外的人上来过，也没有岛上的人出去过。
可是，我很想回去！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也不想在这里！
那男人的脸色变了一下，你是我妹妹，你本来就属于这里。没有一个岛上的人能离开，这是祖先定下的规矩。你是不可以有这种想法的。
那天他说起了我颈下的梅花痣。这是你的标记，没有人能够复制。
我独自坐在镜子前呆呆望着自己，难道我真的是榭儿么，那个十五年前失踪的女孩？妈妈，她是不是有什么没有告诉我呢，我难道不是她的亲生女儿……而我的家，就是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
这个时候有人进来了，是小玉。那个男人已经让她送了很多衣服过来，每一件都是y字领的长衫。他身边还有一个我没有见过的下人。他一直低着头不敢看我。
在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一种莫名的感觉涌上我的心头。
小姐，岛主又让我做了一件漂亮的衣服给你送过来呢……小玉对我说。哦，他是阿台，是来给小姐打扫房间的。
嗯。我沉默了很久，只是看着他。他一直低着头什么也不说。
阿台……你，能抬起头来么？我问他。
台
我还以为他记起了我。可是当我鼓起勇气抬起头的时候，我在她的眼里看到了失望。
她连岛主都记不得了，怎么会记得我呢。就算她记起了我，那又会怎么样呢。
我看着镜中脸上的伤疤，想，我这样只会吓到她吧。
台，别傻了。
榭
那个“岛主”对我确实很好，或许我真的是他的妹妹，这里真的是我出生的地方。
可是我想妈妈，还有爸爸，我想回到那个一切正常的地方，过我习惯了的生活，扮演我习惯了的角色。我走了这么久，他们一定都很担心我。我就算……就算不是小舞，我也不可以让他们为我担心。
还有他。这里没有他。
我好想他……
我不管什么祖训，我一定要回去。
这是我第一次叫他哥哥，他好高兴，一把抱起我转了好几个圈。
那天晚上，他喝醉了。我从后门偷偷溜了出去，来到了那个唯一看得见海的地方。
哥哥……我对不起他，可是我只能这样做。
海上的月亮永远都是那么明亮，把海岸照得一清二楚。我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船，连木筏都没有。
看来，他们真的铁了心不出海了。我向远方望去，只能看到黑乎乎的一片。一直向前，那里一定就是天涯海角。
没有木筏不要紧的，我自己做一艘。今晚我一定可以做完，天亮之前我就能离开了。
台
我看见她从后门出去了，这么晚了，她一个人会不会出事？
我偷偷跟在她的后面。
她往海岸的方向走了，她这是要干什么？
船……她要离开么？不可以的！没有人能离开，这是祖先定下的规矩。如果她乘上了船离开海岸一步，按照祖训，她……她是会死的……
不可以！不可以！我不能让她送死！而且，我不想她离开……她离开了，我就再也看不见她了……
小姐……我跑了过去。
她显得很吃惊。阿台!你怎么会在这里的！
我见小姐一个人这么晚出门，不放心，所以一路跟到这里……
她斜了我一眼。你回去吧，我有事。
小姐，你不可以走！
谁说我要走了……
我上前一把拽过她手上的木条。小姐！不可以！
你别管我！她狠狠地夺过了木条。
怎么办……她是不会听我的了……我不会让她离开的！
榭
努力了大半夜，木筏终于成形了。太好了，我终于可以回去了。
我兴奋地站了起来，擦了擦脸上的汗珠。
我看见了哥哥，他连外衣都没有穿，站在不远处看着我。他身后跟着一大堆人。
哥哥……
把小姐带回去。他说。
我被他生生地按在椅子上。
他在屋里气急败坏地踱来踱去。我是第一次看见他这么生气。
榭儿……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我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如果你不是我的妹妹，就算你没有离开海岸，就算能免去死罪，你也是要被剁去双手的！
我站了起来，跪在了他的面前。那就请求岛主赐榭儿死罪。
你！你！
榭儿本来就是从岛外来的人，依照祖训早就应当处死。如果不让我回去，终日浑浑噩噩，承受痛苦，与其这样，榭儿宁愿一死。我的眼泪哗得流了下来。
痛苦？！你说你在这里痛苦？！我难道对你还不够好么？难道你就如此不顾兄妹之情？我告诉你，我们流的才是一样的血！你在这里好好反省吧。说完，他夺门而出。
天亮了。
第三章
榭
我独自坐在窗台，看着天空一点一点亮起来，又看着天空一点一点暗下去。我不知道就这样过了多少天。
哥哥每天傍晚都会来看我，起初他还会对着我紧闭的房门愤愤地抱怨几声，可是没过多久，抱怨就变成了恳求。
榭儿，给哥哥开开门好吗……哥哥也没有办法啊。
妹妹，你已经把自己关在房间一个月了，会闷坏身子的。走，今天哥哥陪你去山上狩猎怎样？
我没有出声。
每次都是小玉进来给我端茶送饭。那一天早上，她的手上多了一大束花，白色的花瓣上挂满了露水。
小姐你看，好看吗？
我认得这种花，小时候，妈妈拉着我去踏青，满山都是一望无际的白。可是我从来没有试图去知道它的名字。没想到这里也有这种花。
小玉把它们插到了花瓶里。她说，小姐，好看吗？
好看。我回答。
这个是……家乡的味道……
台
她每天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已经一个月没有出来了。
她一定很恨我。如果不是我，她或许已经离开了，回到她想去的地方。
是我太自私。
每天她就这样坐在窗户边，面无表情。我只能在远处偷偷看着她，不敢让她看见我。
如果恨我可以让你好过一点，那就请你狠狠地恨我吧。
我在怀疑我是不是做错了。
那天早上，天蒙蒙亮。我远远看见西边的那个小山丘上白茫茫地一片。我爬上去一看，只见一夜之间这里开满了白色的花。我从来没有见过这种花，可是，不知为什么，我觉得她会喜欢。
从那天起，每个清晨，我都会上山采下一大捆白花，小心地扎在一起，让小玉送到她房间里。
小玉说，小姐很喜欢。
我好高兴。
榭
天又黑了。烛光在房间里摇晃着，把影子拉得老长老长。我已经习惯了这样寂静的黑夜。或许我的一辈子就要在这里了。他们是不可能让我回去的。在我的眼里，这和软禁没有什么区别。
榭儿，已经不是十五年前的那个榭儿了。
可是那家乡的白花，让我对未来，无名地产生些许期冀。
门外有人在叫我。是哥哥。
榭儿，开下门吧，哥哥带了客人来。
进来吧。我说。
他的身边有一个男人。
我瞟了那个男人一眼。发现他也正微笑着看着我。
哦，忘了介绍了，这位是荣长老的长孙，荣渊……荣公子，这是榭儿……榭儿哪，来见过荣公子……
哥哥今天笑得特别开心，不过这种笑让我觉得很不自在。
哪敢哪敢。那个男人说。应该是荣渊向小姐请安才是。
我依旧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看着他弓着腰给我行了一个绝对大于九十度的大礼。等到他抬起身子来，我还是一动不动地坐着，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良久。
哦！哥哥突然说。嗯……荣公子，实在不好意思，榭儿最近身体不太好，所以精神也有些恍惚，还请荣公子见谅。
岛主，是荣某唐突，深夜来访，打扰小姐休息，实在是不应该。
我就这样坐在前面看他们推脱来推脱去，终于忍不住了。
哥哥，我想休息了。
榭儿……哥哥的语气里有一丝埋怨。
那就不打扰小姐了，荣渊告退。说罢，他又行了个大大的礼，走出房门。
哥哥也出去了。
歌
头痛在越来越严重，经常痛得我整个晚上睡不着觉。而且最近，耳边老是迷迷糊糊听见一些声音，那个声音好像在叫我，好像又不是在叫我，当我环绕四周，却什么人也没有看见。是幻听吧。
妈妈今天又带我去了医院，CT和核磁共振都做了一遍，医生说，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上课的时候，来了一对夫妇，旁边有人在说，这是舞的父母。她母亲的神色有些不太对，她的父亲搀扶着她来到舞空着的座位上。她开始整理舞桌子里的东西。后来，他们把舞的东西全都带走了。
她已经失踪一个月了。
榭
从那天开始，荣渊就成了家里的常客。他几乎每天必来，有时还会带上几匹上好的布料，说是送给我做衣服的。
这天晚上，荣渊刚离开，小玉就来了，端来了晚饭。
小姐，那个荣公子可真是一表人才啊，小玉真替小姐高兴。
这又与我何干。我回答。说罢，我上前摆弄起了花瓶里的白花。小玉，这花，你是在哪里找到的？
哦，这个啊，是阿台采来的啊，每天他都会让我送过来。
怎么会是他？如果不是他，我早就已经回去了，现在连机会都没有了……都是因为他……
小玉，你明天开始，不要把花送过来了。你把我房里的这些花全部拿走。
为什么？小姐不喜欢了么？
全部拿走全部拿走！我的语气变得有些激动。
是……小玉应了一声，不敢再说话了。
台
我知道的，她讨厌我。
榭
第二天，哥哥又带了荣渊过来了。
荣渊今天穿了一件紫色长衫，玉坠、流苏，还有头上的发髻，装束有些特别，和之前不太一样。
你们有什么事吗？我问。
哦……是这样的榭儿……嗯……我是想让你……嗯……哦，哥哥突然想到还有一批紧急公文没有看呢！哥哥……哥哥先走了！让荣公子和你说吧！
哥哥的表情慌慌张张的，好像在怕什么。说完他就出去了。
他这是干什么啊？我瞅着他的背影自言自语。
房间里只剩下我和荣渊两个人。
荣公子找榭儿有什么事吗？我问。
他见我开口说话，连忙弯下腰又向我行了一个九十度的大礼。
嗯……荣公子不必拘礼……我很不自在地说。
其实荣渊这次来岛主府上，是来提亲的……敢问小姐愿不愿意……
提——亲——？！
婚礼当天，哥哥必定大摆筵席，宴请全岛的人，也包括那些守卫，海岸的守卫一定更加空虚，没有人会知道发生了什么……这，是我离开的唯一机会。此时此刻我的大脑飞速地旋转着，并迅速做出了这个决定——只要可以回去，我豁出去了！
我愿意。我回答。
话音刚落，哥哥就从门外进来了，看来他根本就没有走。
榭儿……你真的愿意嫁给荣公子？哥哥欣喜地问。
我点了点头。
台
她答应了荣渊的求婚。这似乎在我的意料之中……
我明白了，真正的关心并不是把她强行留住，看着她闷闷不乐，承受寂寞，而是放她去她想去的地方，只要让我知道，她是快乐的……
关心？我对她的感觉，不是关心……更像是……更像是……
我望着她的房间，这个时候房里的灯光熄灭了。
晚安，榭儿，我一定会让你离开……
榭
府里上上下下为婚礼的事情忙活了半个月。这半个月，我已经把荣府的结构图、逃跑的路线以及各种突发情况的应对方法全计划得一清二楚。这次逃跑，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终于到了这一天，我已经期待已久。
现在是我独自一个人坐在新房里。果不其然，哥哥宴请了岛上的所有人，估计他此时此刻已经喝得酩酊大醉。荣渊被宾客拉去敬酒了，一时间回不来。所以，就是现在了！
我一把扯下了遮了一天的红盖头，按照计划的路线偷偷溜了出去。
所有宾客都在前厅，我的计划实行地极其顺利，我很快从侧门离开了荣府。一路往海岸狂奔。
这个时候，我发现前面有一群人走过来，我慌忙转身，却发现身后已是无路可退。大晚上的，我还穿着嫁衣，一定会特别显眼的。怎么办……
那群人越走越近，眼看就要发现我了，突然有一只手一下把我拉到了旁边的墙角。
我吓了一大跳，定睛一看，居然是他。
阿台？！我惊讶地叫出声。
嘘……他用手捂住了我的嘴。等那群人走远，他才放开手。
你……你是不是又想劝我回去了？我是不会回去的！我没好气地对他说。
小姐，你误会了……我已经为小姐备好了船……
备好了船？
上次是阿台害了小姐……不能多说了，小姐快跟我来吧。
我将信将疑地和他来到了海岸，居然看见一艘小型的木船停靠在岸边。这个木船虽小，但看上去非常坚固，上面还有一个船舱，一定比木筏更能抵得住风浪。
我惊呆了。
这艘船……是你做的？
阿台点了点头。嗯，小姐，你快点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谢谢你……之前是我误会你了……我对他说。
阿台……只希望小姐能快快乐乐的，小姐快乐，阿台就快乐……
这是第一次他直视我的眼睛。这也是我第一次发现，虽然他的脸上有一块很大的疤痕，但是他的眼睛还是那么有神，给人一种熟悉的安全感……这时我的脑海里一个画面一闪而过，我恍惚了一下。
远处传来了人声，我这才回过神来。
他们来了！小姐你快走！
那你怎么办？
小姐放心，他们不会怀疑我的！你快走！
你……保重！
我的船渐渐离开了海岸，阿台还在原地站着看着我，等到那群人近了，他才跑开。
第四章
榭
我的船渐行渐远，海岸慢慢变得模糊。我拼命摇着船桨，凭着直觉朝着正前方驶去。
我不时地看向身后，还好，没有船追上来，估计这个与世隔绝的岛，一时间也不可能找出船用来追上我。我总算长长舒了口气。
离海岸越远，海浪就越来越大，幸好这艘船够坚固，如果换成我自己做的木筏，一定早就被掀翻了。
阿台为了这艘船，一定费了不少功夫。我一定要找机会好好谢谢他……不过，希望老天不会给我这个机会，我再也不想回去了。
我还是小舞，让榭儿成为一个秘密吧。
不知道已经向前划了多久，天空已经泛出了淡淡的鱼肚白。
前面那是什么？陆地！我看见了陆地！天涯海角，我终于回来了！
精神的疲倦和手臂的酸痛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使劲摇着船桨全速前进。
岸上隐约有一些晃动着的人影。我的心情越来越激动。是妈妈么？是爸爸么？是我的同学们么？是他么？是他么？
他们都在等我！
越来越近了！越来越近了！岸上的人群骚动起来。
我看见了！是他们！
爸爸！妈妈！我下了船，跑向他们的怀抱。
台
她的船越走越远，越走越远。我在原地看着她，直到那群人跑近，我才离开。
我躲在不远处的树丛里，远远看着他们的反应。
这个时候，有人从背后拍了一下我。我怔了一下，转过头去，是岛主。
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恶狠狠地盯着我。
你，给我出来。他对我说。
岸上来了很多人，荣渊也来了。他显得非常着急。
榭儿已经走远了，他们没有船，是不可能追上她的，况且，岛上的人不可以离开海岸半步……只要小姐可以顺利离开，岛主怎么惩罚我，我都不在乎。她终于走了，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岛主，现在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小姐逃走吧？
你说我们应该怎么办？岛主的语气出奇的平静，这种平静让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一边的荣渊显得有些激动。不可以的！不可以的！我一定要追上她！说罢，他就冲向海岸，正打算下水，岛主一把拉住了他。
渊儿，虽说你已是我的妹夫，不过这祖训亦是不可破除的，难道你想让我忍心定你的割手之罪吗？
可是……榭儿她已经是我的妻子了，我不能让她离我而去……
你尽可放心，区区一艘小船，难道能这么容易破除祖先在海上设下的法障吗？榭儿她很快就会回来。
法障！这海面上有法障！
榭儿，你不要回来！你不要回来啊！
歌
课间。
一大群人围在了舞的课桌上。我不知道他们干什么。
过了一会儿，走过来一个女生，停在了我的身边。
我抬起头看了一眼她。有什么事吗？
这个……是在舞的课桌里发现的，她妈妈忘记带走……她边说边递给我一张纸。
我好奇地打开来看。
这是一幅钢笔素描。画面里的那个人，好像……
这是……我问。
这是你。那个女生回答说。
榭
谁能向我解释，我为什么又在这里？我明明已经离开了，我明明一直向前划，我明明看到了陆地，看到了妈妈！我为什么又在这里？
当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死死地绑在了椅子上，一动也动不了。阿台的手被反绑在身后，低着头跪在不远处。哥哥坐在前面，满脸通红。荣渊站在他身边，一脸怜惜地看着我。
岛主，你看，能不能……给榭儿松绑？荣渊说。
哥哥点了点头。
荣渊微笑着走向我，刚碰到我身上的绳子。
你不要碰我！我朝他大喊。
榭儿……
我叫你不要碰我!
他终于走开了。
榭儿，你又干出了这样的傻事！原来，你一直没有打消过逃跑的念头，哥哥对你很失望！他显然是被我的态度激怒了。我告诉你……你休想！没有任何人可以破除海上的法障！
法障？什么是法障？我问。
荣渊说，就是祖先为了保护岛屿的安全在海面上设下的迷阵，没人知道破解的方法……
我终于明白了。
也就是说……就算我离开海岸，我也出不了这片海？
对。
不会是这样的……不会是这样的……一定有破解的方法，只是你们不告诉我……
榭儿，你不要再傻了！你再这样执迷不悟，休怪我不念你我兄妹之情！哥哥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哥哥，上一次榭儿已经对你说过，榭儿如果不离开，每天都觉得生不如死。榭儿还是那句话，请岛主杀了我吧，只有我死了，我才能回去……我哭着央求他。
他的脸色一下子变紫了，喘着粗气，瞪着我。你你你……
不可以，岛主！荣渊扑得跪下了。榭儿是您的亲妹妹啊！
我知道现在的他气极了。他瞪着我，半天没说出话来。
岛主！请不要责怪小姐！阿台说。一切都是阿台的主意。原本小姐早已打消逃跑的念头，是阿台怂恿小姐离开的，那艘船也是阿台亲手所造……阿台早已对小姐心生爱慕，不忍其嫁予荣公子，所以……所以才在小姐大婚之时，说服小姐逃走。
阿台！你不许胡说！这都和你无关啊！我对他喊。
荣渊听了阿台的话突然变得暴躁起来，他走过去，狠狠踢了阿台一脚。你这鬼脸奴才，有胆打小姐的主意！我踹死你！
阿台一声都没吭。
阿台，你忘了老岛主对你的救命之恩了么？你枉我如此相信你！虽然你没有离开海岸，但是你怂恿小姐犯下大错……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来人，拖下去先打一百大板，然后逐出岛主府!
我泪眼婆娑地望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
为什么会有你这样的傻瓜……
台
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歌
每个人都满怀期待地看着我。
导师说，这道题，班里除了你，没人能解出来，你上来给大家做个演示吧。
我走到了讲台上，拿起签字笔，转过头面向白板。
突然我感觉我的头又痛了起来，那种痛，渐渐蔓延到了全身……好像有人在拿着皮鞭一下一下地抽我，我甚至能感觉到皮肤撕裂的感觉……
好痛……
我的手颤抖着，眼前逐渐模糊了。
我又听见了那个声音，由远及近……
榭
哥哥让我和荣渊回荣府，他说，你已经是荣渊的妻子了。
我宁死不从。
这一次，不是我把自己关在房里，而是哥哥把我锁在了房里。他说，他要锁我直到我回心转意的那一天。
有人进来了，是小玉。
小玉！我叫她。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阿台他现在怎么样了？
小玉眼里噙满了泪水。
他……不好吗？
他的身上……已经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了……他已经被逐出府了。不过小姐……他没有死……小玉偷偷把他送回了小玉家里，母亲会照顾好他的……他还没有醒……但是大夫说了，没有伤及要害……听他们说，阿台挨板子的时候，一直在叫你的名字，他叫你一定要好好活着，好好照顾自己……
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我不会原谅自己的……
小姐不要这样，阿台受了苦，这都是为了保护你啊。你一定要听他的话，好好照顾自己啊！小姐……
好……我答应你……我一定好好活下去……
你也要，好好活下去！
第五章
榭
我重新回到了在浑浑噩噩的日子。从来到这里的第一天起，我似乎就生活在这样的迷茫与空虚里。而现在，迷茫和空虚里还多了绝望和无助。
但是我一直恪守了诺言，我活着。就算这样的延续比死亡更加痛苦，我也要坚持。
这天，哥哥来看我。
和上次一样，他很快又变回了原来的那个他，每个傍晚都会站在门外央求我见他一面。
我知道，他还是很爱护我的。
榭儿，今天渊儿又来府上了，他问我……
哥哥，榭儿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
歌
听他们说，那天我在讲台上晕倒了。
我在医院住了好几天，母亲请了最好的脑科专家给我会诊，可是结果还是一样，一切正常。
妈，我没事的。我轻声安慰着坐在病床前一脸倦容的母亲。
你当然没事。父亲突然说。可是你的课业有事！既然你的身体很健康，那就别在我面前装神弄鬼了！起来，给我回学校去！
榭
我独自一人离开了岛主府，来到荣府的大门前停了下来。
我，真的决定要这样做了吗？
是的。
荣渊见我来了，一路小跑从大厅里出来，满脸都是欣喜的表情。
我微微屈膝向他行了一个礼。
夫人，你终于回家了！
我没有回应他什么。因为，什么都不重要了。
这个时候有个守卫急匆匆地冲进大门。公子！公子！
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吧。荣渊厌恶地对他说。
公子！他们来了！
荣渊的表情立即从厌恶变为了大喜。好啊！来得是时候！我马上赶过去！
夫人，我终于能够出人头地了！我们的好日子终于要到了！夫人且在这里等我！说罢，他就转身跑出了大门。
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何事，直到我拉住了一个慌慌张张的婢女，才知道，有人闯进了岛上。
这海上不是有法障么？怎么可以有人闯进来呢？难道……难道是家乡的人找到这个地方了？难道我是可以回去的？想到这里，希望的火花又重新燃了起来。我奔向海岸。
台
小玉告诉我，有人闯进了岛上。
怎么会这样？我问她。海上的法障被破了么。
小玉点了点头。现在几乎整个岛上的男人都涌到了海岸上，听说，对方来者不善。
我听了，连忙下床，披上了外衣。
你不可以去！你的身体还没复原呢！小玉一把拉住了我。
小玉，虽然我被岛主赶了出来，但是，老岛主对我恩重如山……我也是岛上的人，现在有难了，我更加不能坐视不理！我放开了她的手，夺门而出。
榭
我一路跑向海岸。
岸上黑压压聚集了一大群的人，哥哥在最前面。我拼命地向前挤着，想看清楚闯进来的人到底是谁。
我好不容易挤到了人群的最前面。呈现在我眼前的居然是几十艘巨大的古式木帆船，霸道地把整个海岸都占领了，他们密密麻麻排成一道高墙。
这些船，不像是家乡来的，更像是纪录片里还原的古代的大型战船。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我已经完全想不明白了。
这是，从正中的船舱里下来一队人，他们个个身着黑灰色盔甲，手持配剑，装束像极了古时的兵将。
各位蓬莱的岛民，我大秦皇帝始建万世基业，我这次奉陛下圣旨出海，寻访不老仙药，今日终有所果。陛下宅心仁厚，若各位自愿归顺我大秦，奉出仙药，陛下必定不会有薄于各位！最前面的那个将领走到了船头，大声喊道。
他在说什么？他刚才说了什么？大秦！？
但是，如果各位对此次寻访有丝毫阻拦，那就是对我大秦始皇帝的不敬！那个将领继续在船头吼着。
我分明听清楚了他口中的一个词——大秦始皇帝！
大秦始皇帝，就是秦始皇啊……秦始皇统一天下，建立霸业，那已经是两千多年前的事情了！可是！可是现在是2010年啊！
我慌乱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木帆船……黑色盔甲……篆体的秦字旗……啊——我的大脑从没有像现在那样混乱。
你们……你们破了先祖在海上的法障……是哥哥的声音。
那个将领模样的人居高临下打量了哥哥一番。这位想必就是岛主了，幸会！在下久仰岛主大名。岛主大人一定很奇怪为什么这船阵能攻破岛上的法障，哼，要不是我身边这位兄弟，我们的将士们不知道何时才能一睹岛主尊荣呢。
将军过奖了，荣某只是为大秦效力。这是谁的声音？荣渊！他在那艘船上！
荣渊！你这个叛徒！是我瞎了眼，榭儿岂能嫁予你这等禽兽！好啊……我这就回答你们，妄想！从来不会有岛外人活着踏上这片土地，这是祖训！想我岛会归顺于你，呸！做你的梦去吧！
岛主说得好！
我们是岛上的人，就算死，也不会归顺于外人!
对，誓死守卫！
……
哥哥的话得到了大家的一致响应。
此时此刻我也没有空暇再去思考“秦始皇”的问题了，一股强烈的责任感油然而生，我也是这里的人，我要保护这里！
可是后来……
一切来得太快了……
台
当我赶到了海岸，兄弟们已经和那队黑衣人厮打成了一片，场面混乱极了。地上已经横七竖八地躺满了尸体。我拿起了地上的一把刀，冲上前去。
刀上和衣服上很快沾满了敌人的鲜血，大丈夫为保卫领土而战，这就是生命的最高意义所在！
哥哥……厮杀声中我隐约听到了一声哭喊，那是……是榭儿！榭儿在这里？
榭儿!我大叫着她的名字，朝那声音传来的方向一路杀过去。榭儿！榭儿！
当我发现她的时候，她正跪倒在一具尸体前面哭泣，身边站着荣渊，冷冷地看着他。
榭儿！我跑了过去。
榭
哥哥！你醒醒啊！哥哥！不要吓榭儿啊！你不能死不能死……我跪倒在哥哥身边，拼命了摇着他的身体。
是那个黑色盔甲的人，在我面前杀死哥哥的！
那你，那你为什么不干脆把我也杀了？我只求一死！
我的军队，从不杀戮孩子、老人和女人。
我听到有人在叫我，是阿台！
他的脸上、身上沾满血迹，衣服已经被划破得不成样了。
榭儿！他叫着我的名字跑向我。
这奴才来得正好！今天我就亲手解决了你！荣渊说罢，提起了一把大刀向阿台冲过去。
不要!
那把刀一下就穿透了阿台的脊背。
他倒下了。鲜血从他的嘴里、肚子上、背上还有手上缓缓地流出来，流了一地，靠近他的那片海岸，也被染成了鲜红。
歌
又是在课堂上，我再一次感觉到了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感，从头部蔓延到全身。。
我似乎又听到了那个声音，这个声音是在叫我吗？
我朦朦胧胧中感觉到自己躺在一个地方，那个地方，隐约能听到海浪拍岸的声音、兵戈相交的声音。
我想看清楚这是在哪里，可是身体已经僵直，就算我用尽全身的力气，也不能动弹一下。我的眼睛一直睁着。眼前是一片血红色的天空。
那个熟悉的声音就在我耳边响起。
阿台……阿台……
阿台……阿台……阿台……
这时有一人挡住了我眼前那片血红的天空。
那个人拼命地拍打着我的脸，摇晃着我的身体。她的眼泪“扑打”滴入我的眼睛里。
阿台……阿台……
我好像看见舞了。
榭
阿台！阿台！我声嘶力竭地叫着他的名字。怎么会这样的？怎么会变成这样？我浑身颤抖着，到处都是血腥味，到处都是尸体……我没有哥哥了……我也没有阿台了……我好害怕，我害怕……
这时荣渊上来一把拉起了我。走，回家去，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荣渊拖着已成木讷的我刚来到荣府大门口，门突然开了。
迎面刺来一把刀，洞穿了荣渊的胸腔。荣渊应声倒地。
眼前的持刀人，竟然是荣长老……
我感到一阵眩晕，身子向前一倾，也倒下了。
第六章
榭
死亡的气息充斥着整座岛屿。我离开了荣府，在山脚下找到了一间废弃的小茅屋。
我害怕极了，哥哥死了，阿台死了，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岛上的人在我面前一个一个倒下，什么也不能做……
我也逐渐意识到，这个地方，并不是那个天涯海角对岸从未有人发现的封闭岛屿，而是，两千多年前的秦朝。就算当时我的船能够冲破法障，一直向前行驶，我到了地方也不可能是家……
我的耳边回响着当天在天涯海角的阿婆和我说的话，带我回我的过去……这里是我的过去，这怎么可能……想到这里，一股寒意从后背蔓延开来。我蜷缩在墙角，浑身颤抖，警惕着扫视着四周。
暮色很快降临了，屋里漆黑一片。黑暗从未如此让我感觉到恐惧。
原以为，这里离家乡只隔了一片海，却没想到，竟然相隔了两千年……
我接受不了，我接受不了……
岛屿很快就被秦兵攻占了，四处都插满了秦字旗，成为了秦国的一块疆域。
不久，更多的秦国人渡海来到了岛上，与当地人混居。
他们又先后攻破了岛屿西面和南面的法障，在西南海岸建立了码头和据点，可是东边的那片海却依然没有人能接近。
每隔几天，小玉就会过来探望我，顺便替我送来一些吃的用的。
小玉，你能告诉我，哥哥和阿台安葬的地方吗？
哦……他们葬在后山了。
那是一个荒芜的山头，而现在已经成为了陵园，这里安葬的，都是被秦兵杀害的岛民，可是望着漫山遍野的墓碑，我反而出奇的平静。
我找到了哥哥墓碑。我跪在哥哥的墓前，轻轻地拂去墓碑上的杂草和尘土，然后摆上了他最爱吃的桂花糕。
哥哥，你对我这么好，是我一直在让你失望，是我不好……今后的每一天，榭儿都会来这里看你、陪你……
告别了哥哥，我就到处寻找阿台的墓碑，可是找遍了整个山头都没有找到。
第二天，小玉又来了，这次她显得行色匆匆，似乎有什么事急着要去办。
我连忙问他阿台的墓在哪里。
是这样的……嗯……荣渊杀了他之后，就……就要秦兵把阿台的尸体……处理掉了……所以小姐找不到他的墓，小玉也找不到……
我刚刚想问下去，小玉慌忙打断了我。小姐，小玉这次……是来向你道别的。小玉要嫁人了……要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不能经常来看小姐了……
真的么？小玉，太好了！嫁到哪里呢？我可以去看你啊！
小姐……那个地方有些遥远……嗯，小玉有时间了，一定会来看望小姐的！小玉今天带来了很多吃的，够小姐用好几个月了……
我看着她从袋里拿出了好多好多东西，吃的用的，摆满了整张桌子，眼泪又掉了下来。小玉，谢谢你。
小姐，不要谢小玉……这是小玉应该做的……小姐要学会好好照顾自己，一定要记住曾经答应过阿台的话……要好好活下去……
嗯……你也要保重……
歌
我醒了过来。
我发现自己又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母亲倒在床边睡着了。一定又是我不好，害她累成这样。
妈……我叫她。
她挪动了几下，接着像反应到什么似的突然跳了起来，脸上写满了震惊和激动。她看着我，张大嘴巴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医生！医生！我儿子他醒了！我儿子他醒了！
后来我才知道，我已经睡了整整一个月了。一个月之前，医生就对我的父母说，我只是睡着了。但是，醒得过来醒不过来，全看我自己。
母亲就在我的床头守了我一个月。
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可是内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台
这是我第一天下床走路。外面的天气真好。小玉走在我身边扶着我。
小玉说，我们在岛屿东面那座最高的山上。
可是，这座山不是天堑么？传说是仙家的住所，没人能上来啊？我疑惑地问。
她笑了笑，谁叫仙家都想救你这个大好人呢？
小玉说，她把我送上来的时候，我只剩半口气了，是住在这山上的老婆婆救了我。我在醒过来之后一直想找个时间登门道谢，可是那老婆婆的住的房子，却在一夜之间消失了。
你说，我会不会真的遇上仙人了？那些秦人不是说，这里是蓬莱仙岛，能找到仙丹么？
我看到前面有一泓清泉，顺着山岩倾泻而下，岩下积成了一潭小小的池，想必那泉水一定甘甜可口吧。
小玉，我想去那泉水边上。
好啊。小玉在一边轻轻一笑。阿台，它会给你一个惊喜的。
啥惊喜啊，傻丫头。
她笑而不语，把我扶到池边坐下。
我伸出手，掬起一捧清泉，正要往嘴里送，突然瞥见了水里，一个俊秀的倒影。
这个是我？
榭
我每天都会去看哥哥，陪他说上一天的话。我知道他听得到。
就这样过了很久。我的内心也逐渐安宁下来。
我答应过他，我会好好活下去。
台
我的身体很快就复原了。我真的很想马上就下山，然后找到她……小玉说，她没有死，榭儿她没有死，她一直恪守着对我许下的诺言，她会好好活下去……
那天我一个人在山上到处乱逛，翻过一个山丘，无意间竟然看见了海的影子。原来，岛上还有能看得见海的地方。也就是说，就算其他海岸有秦兵严密的把守，榭儿还是可以回家的！那边一定就是她家的方向了！我迫不及待想要见到她，然后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
小玉，我们明天一起下山去吧！
小玉听到了我的话，神情木了一下，然后放下了手中的碗筷，看着我。
你说好不好？我真的很想……
你真的很想她是么？我的话还没说完，小玉就开了口。
小玉，我……我发现了山的那边是海……我想榭儿可以……
她一直看着我，眼泪一滴一滴地落下来，落到碗里。
阿台……我们就这样，永远生活在这里，没有人打扰，难道不好吗？
我……对不起……是你把我送到山上的，是你救了我，我真的很感激你，我愿意用我的生命回报你……
既然你说你愿意用我的生命回报我，那为什么不答应我，让我们永远在一起呢？
我望着她泪眼婆娑的样子，一时间不知道该回答些什么。
你的心意，阿台其实早就知道了……我们是一起长大的，我一直……把你当做我的亲妹妹……可是榭儿，我在十五年前，已经爱上她了……
阿台你不要说了……小玉站了起来，跑过来紧紧抱住我。就当我求你……求你不要离开我……
对不起。我放开了她的手，径直走出房门。
你知不知道这座山是天堑，老婆婆已经消失了，没有她，没人能上来？小玉突然在我的身后大喊。
我会为她修出一条路来，就算要花上好几十年我也愿意。我回答她。
可是你知不知道你只能活不到一个月了？
我惊讶地回过头。
那位救你的老婆婆说……她给你吃的丹药，只能维持一个月的寿命……小玉的声音低了下来。请你在这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让我好好爱你……
小玉……我怜惜地擦干她脸上的泪珠。你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你最明白我会怎么做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