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夕阳金色的余辉轻洒在无垠的海面上,海面泛着粼粼的波光。几只海鸟在大海上空慢悠悠地盘旋着,好像留恋这醉人的暮景。海浪不知疲倦地爱抚着沙滩,仿佛那是它地老天荒的爱人。潮水缠绵着海浪悄悄上涨,吃醋似的想要挤走沙滩。沙滩上曾经密密麻麻的游客渐渐稀疏,只三三两两一些闲人悠闲地享受着这无边的美景。
兰丽翘埋着头,狠狠地咬着下嘴唇,固执地踢着一只炭灰色的钉螺壳。任凭海风把玩着她飘逸的长发,撩起、放下、打结、散开,甚至遮蔽双眼。金色的夕阳与她无关,飞翔的海鸟与她无关,多情的海浪与她无关。海景赶不走她的心魔,海风吹不走她的烦忧。
突然,她结结实实地迎面撞上了一个人。她真切地感受到了他那宽阔的胸膛,还有他那有力的下巴,甚至他那粗重的呼吸潮水般漫过头顶。她触电似地后退,木然地离开,不吭一声,也不抬头看对方一眼。正欲绕过障碍继续踢她的海螺壳时,只见那人扑通一声单脚跪在她的面前,恰好拦住了她的去路。兰丽翘皱了皱眉头,正要发作时,一支鲜艳的红玫瑰变魔术般呈现在她的眼前。她再也不能不正视这个人一眼了。她懒懒地抬起眼皮,一头浓密的乌发衬托着一张热切的脸。
“啊,我心中的女神!”他夸张地赞叹道。
兰丽翘困惑地看着这个跪在她面前的大男孩,一身洁白的运动装在夕阳下泛着金色的光泽,一副金边眼镜后闪动着炯炯的目光。
“神经病!”兰丽翘咕哝了句转身就要离开。
白衣男孩急了,赶紧站起身来,紧跟在她的后面,“我叫黄思楚。今天是我的生日。”
兰丽翘停下脚步,侧转身,“有你这么过生日的吗?”然后把那只螺壳狠狠地踢向大海。
“啊,果然不出我所料,一个与众不同的生日!”黄思楚调皮地作自我陶醉状。
“恶心。你的生日关我什么事。”兰丽翘一甩长发,拔腿就走。
“等等,你别走。”黄思楚紧追不舍。
“祝你生日快乐。够了吧?”兰丽翘冷冷地说,头也不回。
“你听我说,今天是我的生日,这支花送给你。”黄思楚语无伦次。
兰丽翘留给他一个坚定的背影,不再搭话。
黄思楚紧紧地跟在她的身后,急急地说“你听着,今天是我的26岁生日,一个极为重要的日子。”“前些年,我艰苦求学,从没认真过过一回生日。”“今年,我毕业了,轻松了,突然想过一个与众不同的生日。”“足以让我记住一辈子的生日。”“于是,我来到这海边,在沙滩上许了个愿。”“我低头在沙滩上漫步,背后藏着一支红玫瑰,我要把它送给第一个撞上我的女孩。”“你好像知晓我的愿望似的,不偏不倚地撞上了我。”他一路跟一路说,总算表达得差不多了,最后还不忘幽默一下。
“这关我什么事嘛!你烦不烦呀!我承认我走路没看路,但你也要搞清楚,不是我撞你,而是你撞到了我。”谁知兰丽翘并不觉得好笑,反而转过身不耐烦地说。
“行,就算是我撞到你。那也是我们的缘分嘛。”黄思楚涎着脸答。
“请你不要再缠着我!”兰丽翘正色道,然后便毅然决然地走掉。
“你别走啊!”黄思楚紧赶两步,下意识地拉住她的一边手。
“你干什么嘛!”兰丽翘带着哭腔,转瞬便成了个泪人儿。
黄思楚吓坏了。他赶紧向她道歉,说自己并不是有意侵犯她,而是真的许了个愿,更重要的是一见到她便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感。
兰丽翘只是哭,双肩剧烈地抖动着,仿佛受到了天大的委屈。
黄思楚看着她的样子又懊悔又心疼,搓着手里的玫瑰,不知如何是好。
待兰丽翘哭够了,才发现黄思楚依然木桩般地站在她的面前。
“你怎么还没走呀!这下该满意了吧,看够了人家的笑话。”语气中满含着怨恨。
“嘿嘿。好点了吧。”黄思楚隐约感觉到面前的女孩一定有什么解不开的心结,自己的冒失怎么也不至于令她如此伤心。
他的关心如一股暖流流进她的心田。她对他不再抵触。“你走吧。我只想一个人静一静。”语气里没有了冰冷和尖刺,却多了一份哀求。
“我,我本来是想和你交个朋友的。你,你没事吧?”这个时候,他早把自己的生日和愿望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他是真的关心她,他担心她柔弱的身躯不能把内心的伤痛独自承受。
“谢谢你。我想回去了。”她有气无力地说。虽然他的关心让她感动,但她不愿一个陌生人分享她的内心世界。
“那,我不打扰你了。回去好好休息下。”
“再见。”
“再见。”
黄思楚站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看着兰丽翘缓缓走进一家酒店。他伸了个懒腰,抬头看看天色,原来太阳早不知何时落到海那边去了,海的另一边,一轮明月正冉冉升起,海面上金光闪闪,铺出一条金光大道。兰丽翘的模样生了根般盘踞在他的心中,她那飘逸的长发,她那娇美的身躯,她那楚楚可怜的面庞。他突然想起,自己竟连她的名字也忘记问了,更别说联系方式。他深深地懊悔,狠狠地责备自己,甩开膀子把手里的玫瑰扔向了大海深处。
第二天天不亮,黄思楚便早早起床,急急来到海滩上。海滩上只有海浪拍打海岸的声音,还有一些静悄悄赶海的人。他急切地搜寻,没有她的身影。东方渐现鱼肚白,他依然猎犬般在来来往往的人流中搜索,依然不见她的身影。一种从未有过的失落自心底升起,他失神地望着她昨天进入的酒店。突然,一袭白裙在六楼的一间露台上飘扬,是她!一定是她!他抬腿就要走向她,却突然意识到自己并不知道她的名字,也判断不出她的房间号,如何才能找到她呢?有时候最笨的办法也许就是最有效的办法。对,守株待兔!何不去酒店大厅去等她出现呢?
黄思楚在酒店大厅选了张靠近电梯口的沙发坐下,以一本财经类杂志作为掩饰,不漏过每一个进进出出的人。然而,一直到中午,他也没有见到他要见的人。越见不到越想见,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如此走火入魔般地想见她呢?
匆匆吃完午饭,黄思楚连午休也免了,径直走向兰丽翘所住的酒店。突然,他发现酒店前的沙滩上,定定地站着一个人,飘逸的长发,飘扬的白裙,是她!他快步走向她。她正出神地望着海上远方迷茫处,对他的到来并未发觉。他也不惊扰她,只站在旁边静静地打量着她。在正午阳光的照耀下,她的身上散发着圣洁的光芒。他突然羡慕起海风来了。如果他是海风,就可以尽情地抚弄她的长发;如果他是海风,就可以随意摆弄她的白裙;如果他是海风,就可以用心抚平她眉间的忧愁。
也不知过了多久,兰丽翘下定决心似地猛一转身,“啊?”她与他又撞了个满怀。
“怎么又是你?”兰丽翘站稳后略为愠怒地说。被人在背后偷偷地端详,她当然不爽。
“对不起,我很抱歉。”黄思楚有些狼狈,忙不迭地赔不是。“是这样的,昨天我们已经认识了,是吧。可我忘了请教你的名字。今天特意来找你,看到你正在沉思就没敢打扰你。”
“兰丽翘。”她简短地说。
“哦,好名字。真巧,我们都姓颜色。如果能有你的联系方式那就再好不过了。”黄思楚陪着笑,小心地试探着。
兰丽翘白了他一眼。“得寸进尺!”不过看他那小心奕奕的样子,她早不生气了。
“嗳,是有点得寸进尺,问题是我真的真的好希望认识你,我的直觉告诉我,我们会成为好朋友的。”
“我们不是已经认识了吗?”她的情绪经过昨天决堤般的宣泄,今天好多了。
“嗯,是的。可我希望想见你的时候能找得到你。今天早上我想看看你,却怎么也找不到,你不知道,我都快疯了。”
“呵呵,找不到我就能疯,你也太脆弱了吧。”兰丽翘禁不住笑了。她笑的模样很纯真,露出三个小小的酒窝(左右嘴角各一个,左边颧骨上方有一个),那样子,可爱极了。
“嘿嘿,你笑了。笑了就好。你不知道从昨晚到现在我有多担心你。”
“担心我?”兰丽翘吃惊地张大嘴巴,伸出一根手指指向自己。
“是啊。昨晚你的情绪那么低落。”他欲言又止。
兰丽翘刚才还明亮的眼睛忽然暗淡下来,一声不吭地站着,仿佛那思想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黄思楚急了,赶紧说:“对不起,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如果我能帮得上你,或者只是倾听你的故事,那都是我十分乐意的事。”
兰丽翘现在才终于明白,原来人家也是一番好意。想想自己近些日子来真是快给心事压垮了,有些话对谁讲都不好,现在有个陌生人主动提出愿意倾听,那就不防讲给他听吧,反正他离我的生活很遥远。
他们来到海边的椰林下,并肩坐在长椅上,像老朋友一样慢慢地聊。
从兰丽翘那断断续续的叙述中,黄思楚了解到了那件困扰她的事情的大概,同时也更加深入地了解了她这个人,肯定了自己最初的判断,她果然是个纯洁善良的好女孩。
原来,两年前,因为工作的关系,她认识了比她大将近一轮的某公司营销总监肖致远。肖致远极潇洒英俊的外表、温文尔雅的谈吐及热烈如火的攻势很快就俘获了她的心。然而,半年前,她无意中得知他早已成家,不仅老婆是高干千金,而且还有个5岁的儿子。这个信息令她痛楚万分,她恨他欺骗自己的感情,她恨自己轻信别人。她不愿把自己的爱情付给一个结过婚的人,她也不想成为可恶的第三者。当她质问他为什么要欺骗自己时,他竟满脸痛苦的表情,说一切都是因为爱他,他是结婚了,但他的妻子过于清高,他的婚姻形同虚设。她再也不愿相信他,她不能原谅他,这怎么能成为欺骗她的理由?他的婚姻与她有什么关系?她决定离开他、忘记他。但下决心容易,做到却很艰难。在她的内心深处,他的身影已如生了根般盘踞,她无法一下子把它拔除。这样的事情她没法与亲人说,也没法对朋友讲,只能打掉牙齿往肚子里咽。而在她内心苦苦挣扎的过程中,他依然不死心地试图再一次打动她。她的心理承受能力几乎达到了极限,没法再集中精力工作,于是找了个借口,独自来到这海边,希望不息的海浪能冲刷掉她的忧愁,温柔的潮水能抚慰平她的伤痛,希望徐徐的海风能吹走她的不快,无垠的大海能明亮她的心情。
兰丽翘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中,悲伤而专注地叙述着,她的眼睛空洞地望着脚尖,双手交叉着放在膝头上,久久地保持着一个姿势。黄思楚静静地听着,他不忍打断她流淌的思绪。待她说完了,他才轻轻揽过她的肩头,让她疲惫的头靠在自己的胸前。
“那不是你的错。给自己一点时间,一切都会过去的。”他温柔地安慰她。
也许是说了太多的话累了,也许是把积压在心头的情感宣泄出来虚了,也许是对这个昨天才认识的大男孩产生了信任。总之,兰丽翘一动不动地如小羊羔般任他揽着,静静的不再说话。
黄思楚就轻轻地给她讲述属于他自己的故事。
他的故事单纯而有趣,像许多青年人一样,他从小读书一直到大学,然后出国留学,今年刚从国外毕业回来。求学是艰苦的,多年来,他把精力全都花在了学习上,以至于至今还没有恋爱过。学业完成了,工作也毫无悬念地解决了,他的心里难得如此轻松。刚好自己生日,就突发奇想,独自来到海边过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生日,并许了个遭遇梦中情人的愿望,于是拿了一支玫瑰花来到这沙滩上。他故意低着头,信步走着,希望撞到一个人,而那个人刚好是他梦寐以求的女孩。他没想到的是,自己真的撞到了人,而且刚好是他梦寐以求的女孩,只是对方好像并不稀罕他的玫瑰花。
“对不起,昨天我的心情很糟糕。”想起昨天自己的冷漠,兰丽翘有些不好意思。或许是这会儿已经恢复了精力,或许是听了黄思楚的述说后有所触动,她挣脱他的臂弯,坐直了身子。
时间过得真快,夕阳又如昨天般把金色的余辉轻洒在海面上,两只海鸟在不远处缠绵地飞着,尽情地享受着生命的快乐。
“昨天我也不知道你正闹心,缠得你反而更烦了,实在抱歉。”黄思楚顺着兰丽翘的目光也发现了夕阳下瑰丽的景色。
兰丽翘莞尔一笑,“这里真美。”仿佛陶醉在美景中的呓语。
“是啊,真美。”黄思楚别有深意。
晚上,他们一起去附近的海鲜店吃了顿正宗的海鲜,还一起喝了一瓶红酒,然后肩并肩回到了酒店。路上,他们约好了明天早上一起看日出,一起迎接新一天的到来。
天刚蒙蒙亮,兰丽翘一走出电梯口就发现黄思楚已经等在旁边的沙发上了。他穿一件明黄色的T恤,外加一条水蓝色的牛仔裤,给人异常清爽的感觉。巧的是,兰丽翘也穿了件米黄色的T恤,外加一条天蓝色的牛仔背带裙,光洁靓丽。当他们注意到对方的服装后,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们轻挽着手来到海边,在雅静处选了张椅子坐下来。
海天连接处,那薄薄的晨雾慢慢地由白变黄再到红。突然,仿佛一只大火球,火红而硕大的朝阳挣脱了晨雾的羁绊,从海面上喷薄而出。一刹那,海面上流光溢彩,就连那白色海鸥的背上,也如抹了油彩般闪耀着七彩的光芒。
“啊,真漂亮!”兰丽翘由衷地赞叹。
“第一次看到这么美的日出。”黄思楚仿佛另有所指。
是啊,在海风轻拂的海边,与心上人一起欣赏朝气蓬勃的日出,感受大自然、生命和青春带来的快乐,难道还有比这更美的事吗?
兰丽翘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晨咸湿清爽的海风,把胸中聚积已久的浊气做了个彻底的置换。她尽情享受着这大海的馈赠,享受着青春美好的时光。突然,她的裙裾随风而起,飘到了黄思楚的腿上,她不好意思地赶紧扯回,用手捂住。
黄思楚满眼笑意地望着她,“哈,你的裙子比你更喜欢我哦。”
“讨厌。那把它送给你穿了。你穿吗?”兰丽翘故意岔开他的话题。
“穿呀,你送我我就穿,能有机会穿你穿过的衣服,对我来说可是莫大的幸福。”黄思楚一挑眉毛。
“哈哈,你穿裙子!会像什么?人妖?哈哈……”
自黄思楚认识兰丽翘以来,还没见她笑得如此开心过。如果能让她开心,做什么他都愿意。因而故意夸张地抛了个媚眼,捏着嗓子说:“讨厌,干嘛把人家叫得那么难听嘛?”
兰丽翘伸手拍了他一巴掌,直笑得东倒西歪。黄思楚趁机搂住她,说你别笑摔了。兰丽翘嗔怒地挣脱出来,举起小拳头就要砸向他。说时迟,那时快,黄思楚撒腿就跑。兰丽翘不甘心,也顾不上自己是穿裙子的淑女,甩开膀子便追。他们的打闹声、嘻笑声压过涛声,随着海风飘向深遂悠远的天空,飘向大海深处。
晚上,他们相偎着坐在海边的长椅看苍茫幽深的大海,看大海上蠕动着的点点渔火,看夜空中闪烁的星星;他们依偎着听身后海滨公路上车水马龙,听大海铿锵有力的涛声,听对方欢快的心跳。海风吹来,兰丽翘的长发肆意飞扬,拂在黄思楚的脸上,他却不拔开,而是深深地嗅着她那好闻的发香。
在这令人沉醉的夜晚,在海风轻轻的吹拂中,在黄思楚温柔的关怀下,兰丽翘半年来郁积在心头的痛楚渐渐消散,而她那少女本来有的敏感、娇羞、顽皮,甚至小脾气也同时被一点点唤起。
海风吹,让那些不快乐的日子随风而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