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一段时间以来，备受关注的 “南澳Ⅰ号”水下考古发掘工作节节推进，它是迄今为止国内发现的唯一一艘明代晚期商贸船，截至到今年6月，已出水了5000余件文物。 “南澳Ⅰ号”的发现证明了汕头南澳海域在明代已是中外舶商进行贸易的重要场所，也是当时 “海上丝绸之路”的重要通道之一，是国际贸易货物的转运、集散中继站与必经之路。据考古学家最新推测， “南澳Ⅰ号”很有可能是从福建漳州附近驶向东南亚一带的。随着水下考古工作的开展，更多珍贵的文物将 “重见天日”， “南澳Ⅰ号”以其厚重的历史沉淀惊艳于世。

走近神秘的水下考古

我国作为海洋大国，海底蕴藏着丰富的宝藏，曾经辉煌的航海史更是为炎黄子孙留下了丰厚的水下文化遗产，可以说，水下考古承载着复原中华海洋文明的梦想。曾有专家指出，海底长期堆积起来的人类文化遗存，比陆地上任何时代遗存的都要多，世界上最丰富的博物馆也许就坐落在海底，但遗憾的是这座博物馆人类至今还无法自由进入。海洋考古始终被赋予了神秘的色彩。带着许多疑问，记者几次拜访国家水下文化遗产保护中心，有幸采访到了国家水下文化遗产保护中心研究员、“南澳Ⅰ号”水下考古队队长孙键。

水下考古的职责是重现古代文明

社会上对于水下考古工作通常会存在一定程度上的误解，大家往往认为从水下打捞上来的文物是越贵越好，会把更多的关注点放在文物的经济价值上。其实，对于文物来说，它真正宝贵的是其自身的历史、文化价值，它代表的是一种文化，传递给我们的是一个历史的信息。

我国江西万年县仙人洞曾出土了一个很破的陶罐，在普通人看来，可能一元钱都不值，但正是这个不起眼的物件，却是我国目前为止出土的最早的陶制品容器，它的考古学价值和历史价值极高。这只陶罐后来当之无愧地被中国历史博物馆收藏，并陈列于第一馆第一展，由此万年县也被科学家认定为世界陶器起源地。水下考古亦是如此，发掘出水的文物，不仅是文物本身的经济价值，实际上对于学术研究也会有一定贡献。孙键队长告诉记者： “水下考古工作不是一个单纯打捞文物的行为，我们称它为 ‘抢救性水下考古发掘’，它不仅仅是捞宝，而且属于考古学文化范畴，我们考古工作的职责就是要重现古代的文明，要把以前宝贵的信息提取出来。”

开展水下考古工作需要耐心、细心和恒心

孙键队长在记者多次提问水下考古工作的特殊性时总是轻描淡写地表示： “水下考古工作仅仅是考古学的一个普通分支，只是因水下这一特殊环境，我们需要更多的技能来保障这项工作的完成。随着人类社会的进步、经济的发展，水下考古会更多地出现在人们的视野。”

发掘水下文物是一项系统工程，不是说见到就拿，打捞之前要照相，要测绘，这需要考古队员有足够的耐心、细心和恒心。水下考古队员在潜水时使用的并不是氧气，这是因为氧气在高压环境下使用是有毒的。使用氧气要有严格的深度限制，使用纯氧的深度不得超过6米。目前考古队员的潜水方式主要是压缩空气潜水，为了增加水下停留时间，提高工作效率，也会使用高氧，就是相对提高氧气含量，根据实际情况的需要提高到25%、27%、35%等。当然这也有严格的限制，氧气最高含量不得超过45%，否则会有危险。

水下考古队员在潜水时的滞留时间是很短的， “南澳Ⅰ号”沉船的位置根据潮水的涨落一般在水下26米~28米之间，使用单瓶空气不减压潜水，一般会将作业时间控制在25分钟左右。如果使用35%的高氧的话，水下停留时间可以延长到35分钟左右。这就是说，潜水队员下去一次时间很紧张，他们必须在下水之前系统分工、明确职责。据孙键队长介绍，水下考古采取成对潜水的方式，安排两个人一组，互相照应，保障安全，下水前将所有的用具准备好，留底时间不得超过25分钟，要在限制的时间内返回。因此，不同于陆地考古，水底工作效率很低，人多并不能解决问题，并且还会影响到水下的能见度而造成危险，所以一般正常情况下，水下考古队会保持4名~6名潜水队员同时下水工作。组别之间的行动还要注意将作业时间错开，因为从海面上打捞船通向海底沉船遗址的绳子只有一根，所有的人都要通过这个绳子上下，海水是有流速的，所以绳子不可能呈垂直状态，尤其在南澳这个地方，绳子在海下会被分层的海水冲成 “S”形状。孙键队长说：“为了安全起见，我们一般会在水下6米及9米的位置设立减压站，这样的话，潜水队员可以在6米和9米的地方做安全停留，一般会停留3分钟做一下状态调整。所以，水下考古对作业的要求还是很多、很复杂的。”

水下考古最怕 “氧中毒”和 “氮麻醉”

水下考古队员在水下作业时容易出现两个问题，一个是“氧中毒”，一个是 “氮麻醉”。氧气在高压环境下使用是有毒的，当水下超过50米时就不能使用空气了，要改用氦氧，利用氦气这种更稳定的气体将空气中的氮气置换出来，但因为氮气比较稳定，在高压的环境中会进入到人体的血液和细胞当中，使人出现一种 “氮麻醉”状态。 “氮麻醉”本身没有太大危害，它带来的危险是会使人在水下处于一种无法自控的状态，从而可能导致严重后果。所以一般出现这种现象的时候，旁边的潜水员会将队友及时地救援上来，一旦脱离了高压的环境，这种“氮麻醉”的状态将会逐渐消失，慢慢地人会恢复正常。

出水文物的保护是全世界的难题

水下考古发掘只是完成了整个文物保护1/3的工作，后期的处理保护工作更加艰巨。在海水中沉睡了几百年的文物，饱水度高达700%，一旦脱离了原来的环境，很容易引发各种问题。在大量的出水文物中，瓷制品相对来说比较容易保存，提供一个相对保湿的环境就可以延缓瓷器的损坏时间；出水的木材则相对麻烦，它暴露在空气中会氧化，上面会有很多寄生物，考古队员只得使用硼酸浸泡以阻止其化学变化的发生；金属类的出水文物是最麻烦的，目前世界上都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来保护它。

对此，孙键队长表示： “发生化学变化的主要原因一是高温，二是搅拌，船上的条件还是很有限的，我们只能尽最大的努力采取用水浸泡、隔绝空气、避免高温的方法来延缓文物的氧化，从而为拿到实验室做后期脱盐脱水处理争取时间。”

自然条件是制约水下考古的最大因素

自然条件是人力无法改变的，此次 “南澳Ⅰ号”项目就受到了影响。打捞时南澳海域的天气很不好，出乎了大家意料，这给水下考古工作带来了很大的阻碍。正常情况下我国沿海地区3月~5月应该是水下考古工作的最好时间。中国受季风影响，每年的11月到次年的2月是东北风，但今年的东北季风期很长，对打捞工作有一定影响。当高平潮和低平潮出现的时候，工作人员才可以下水作业，在南澳一天当中最好的状态下可以有3次下水时机，一般是2次。要连续在水下抽泥几天才能清理出一块作业面积来，如果天气不好，中止了工作进度，沉船又会被泥土覆盖了，清理工作就要重新进行。孙键队长无奈地告诉记者： “水下考古工作需要一个时间段来作保障，往往都是在几天工作之后，才能出现成果。打捞时天气很不好，很少出现能够让我们连续工作的天气，重复的工作很多，这大大降低了工作效率。”

考古发掘对海洋环境的影响微乎其微

当在我国某个海域准备开展水下考古发掘工作时，需要向当地海事局提出申请，交通部海事局会根据实际情况发布航行通告，告知来往船只避让。 “南澳Ⅰ号”项目的工作区域并不大，它设置了一个半径500米的警戒区。因此，阻碍航行、影响渔民海上生产作业的顾虑几乎是没有的。

国家海洋局相关部门负责人也表示，水下考古发掘工作属于一项公益事业，因此海洋主管部门在考古发掘用海方面并没有太多约束，而是尽可能地提供保障，服务考古工作的顺利进行。

海底考古发掘工作本身不会污染海域，考古队员对船上的生活垃圾也是非常注意的，他们会将垃圾收集起来，集中焚烧，或者是带回陆地，绝对不会将电池等有害废弃物扔进海里。孙键队长表示： “从事这项工作，其实我们也算是海洋工作者，在爱护海洋环境上我们一点都不输于国外，无论在海里还是在发掘现场，我们都会尽可能严格要求自己，爱护海洋环境。”

当前 “南澳Ⅰ号”项目进展情况

“南澳Ⅰ号”水下考古工作队由国家水下文化遗产保护中心和广东考古研究所共同组建而成，国家水下文化遗产保护中心的孙键和广东考古所的崔勇作为考古工作队领队，共同负责“南澳Ⅰ号”项目的现场水下考古发掘工作，整个考古队保持在17人~18人左右。

目前 “南澳Ⅰ号”项目处于持续发掘文物的进程中。当前最核心的任务仍是要把这艘沉船的船体结构、保存程度等情况研究清楚，在对船体的了解基础之上，根据船体本身的保存状态、坚固程度，决定最终是否能将船完全打捞上岸。 “南澳Ⅰ号”项目正在对此进行论证。

据估计， “南澳Ⅰ号”项目至少还需1年~2年的时间才能彻底完成发掘工作。

水下文物保护需各方支持

自 “南澳Ⅰ号”水下考古发掘工作开展以来，一直得到了各方的大力支持，南澳县云澳边防派出所更是全程保障水下文物的安全。2005年6月，福建平潭 “碗礁Ⅰ号”古沉船就曾引来广东、浙江、安徽、上海、山东等地打捞者的洗劫，水下文物遭到了极大的破坏。

今年3月，国家文物局在北京组织召开了全国性的水下文化遗产保护工作会议。除了文物系统，外交部、科学技术部、公安部、财政部、交通运输部、国家海洋局、总参、海军、中国海监总队、中国气象局等相关部门代表都参加了会议。这说明水下文物保护工作并不是文物系统一家的事情。

计划兴建 “南澳Ⅰ号”专题博物馆

随着 “南澳Ⅰ号”古沉船考古发掘的持续进行，专家指出后期将会陆续发掘出水更多文物。汕头市政府表示，希望实现“三步走”目标。第一步是将 “南澳Ⅰ号”上的文物全部完整地打捞上来；第二步是实现船体的整体打捞；第三步是在南澳县建设一个 “南澳Ⅰ号”专题博物馆。

水下考古的真谛在于保护历史、还原历史

实际上任何一次考古发掘本身就是一个破坏遗址的行为，被发掘之后的遗迹，文化遗产就被破坏掉了，但是通过认真发掘和科学操作，在最大化提取历史信息的同时，从理论上讲还是可以做到一定程度上的重建与复原的。孙键队长说： “我们关注的不完全是这艘沉船的经济器物，还关心它的文化价值。比如说船体的本身，这对于研究中国的航海史、造船史、对外文化交流史都有非常重要的意义。”每一艘远航的沉船遗迹都是那个时代高度浓缩的标本，通过对所有信息的捕捉，可以充分地揭示那个时代的海上贸易方式，再现真实可信的历史细节，这是文献资料所不能代替的。我们考古学工作可以通过沉船实物更加客观、可信地研究古代造船技术。

当被问到在我国海域内是否发现过外国古代沉船时，孙键队长表示这是迟早的事情，因为从我国明代晚期中国的航海事业衰落之后，大量活动于中国沿海的是外国船只，除了军舰之外，更多的是贸易船只。按照我们国家现行的文物保护条例，在我国的领海、领土、领水发现的文物悉属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所有。

所有的历史文化信息都是逐渐消亡的，考古工作的意义和作用就在于把现有的保护好，把濒临破坏的通过实施考古发掘抢救出来，最终目的就是把前人的文明展示给当代人乃至我们的后人，使人类文明的链条长久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