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自强:愿织桑麻成彩霞
人物小传
梅自强,纺织工程科技专家,1929年4月26日出生于江苏省常州市。1947年考入南通学院纺织工程系,1951年毕业分配到东北纺织管理局工作。1953年至1954年在天津大学纺织系进修,1954年到前苏联莫斯科纺织学院学习,1958年获前苏联莫斯科纺织学院副博士学位。
梅自强长期从事高产梳棉机研究工作,是我国高产梳棉理论和实践的开拓者之一。上世纪50至60年代和有关单位合作,研制成功4种新型梳棉机。其中A186型达到当时国际先进水平,是国产梳棉机的主要机型之一;60至70年代为推广应用国产第二代棉纺新设备做了大量工作,开展了棉纺生产上水平活动,使占当时全国生产能力三分之一的大批棉纺厂提高了生产水平;80年代牵头组织研制成功条干均匀度仪,达到国际先进水平;90年代初参与引进技术国产化“重中之重”专项的调研评估论证,为有关部门决策提供了依据,对加快纺织装备现代化起到了重要作用。
初见梅自强院士,他穿着的普通给人留下了深刻印象。一位与纺织打交道50多年的专家,穿的只是一件面料和款式都非常普通的圆领衫。在夏日的街头,这样的打扮随处可见。
“我不讲究穿,我的生活很简单。但我是搞纺织技术的,喜欢看到新面料好面料,愿意我们纺织工业把大家打扮得舒服、漂亮。这不矛盾吧!”梅自强笑着解释,温和而从容。
四年苦读收获创新
从那时起,“创新”这一理念深深地根植在梅自强的脑海中,成为他要求自己、检验成果的重要标尺。
“穿”不讲究,梅自强的“吃”更简单:“每天中午,我自己煮一小碗面条吃,然后在沙发上休息一会儿,就该上班了。”
对梅自强来说,今天简单的生活,是幼年贫寒生活的习惯和延续。
1929年4月,梅自强出生在江苏常州,是家中5个孩子中的长子。父亲是常州一中的体育教员,母亲是一位普通的家庭妇女。全家都依靠父亲微薄的薪水生活,家里吃穿用能省则省,饭桌上逢年过节时才见得到荤腥。
生活清贫,却不寡淡。父母文化水平不高,但诚恳本分,重视教育,对老大梅自强更是寄予厚望。梅自强就读的常州一中,共培养出包括他在内7位院士,校园里现在还有这7位院士的雕塑。
梅自强读高三那年,为了给他创造更好的学习条件,用心良苦的父亲调到上海的一家中学任教,梅自强也就跟随父亲到那所学校就读。从此,梅自强离开了常州老家,除了寒暑假,回家的时候并不多。多年后的一天,他到常州出差,还没进家门,母亲就迎了出来。家人抓拍到了这个温情的瞬间:梅自强手提着行李,微微低下头笑着看母亲,母亲则安静地望着他笑,浓浓的母子亲情自然地流淌(照片见本版“右图”)。
填报高考志愿的时候,父母的要求很简单:能找个好工作、有饭吃就可以。于是,梅自强报考了当时颇受欢迎的南通学院纺织工程系。
小时候,梅自强也穿过家织的粗布衣服,对使用了上千年的手工织机很熟悉,也知道家乡一带有不少纺织厂,里面总有大机器在轰鸣。但真正接触现代纺织,还得从大学时算起。假期里,他来到纺织厂,实地观察学习纺织技术。从此,他逐渐认识到,纺织上联千万棉农,下系亿万百姓,是关乎国计民生的重要工业。从那时起,苦也罢,乐也好,梅自强再也没有离开过纺织。
在动荡的社会环境中,梅自强度过了艰难的青春岁月。读书之外,他的时间几乎都挥洒在操场上。他是学校篮球队的前锋,最忙的时候一天要打两场球。60年后再回首,青年时代的运动习惯练就了梅自强的好身板,2009年80岁的他依然身体硬朗、思维活跃。
1951年,梅自强大学毕业。他服从分配,再次离别家乡,来到了沈阳东北纺织管理局工作。一年之后,梅自强通过考试,得到了去前苏联学习的机会。
从1954年到1958年,梅自强来到莫斯科纺织学院,师从前苏联老一辈纺织专家拉科夫教授,度过了4年苦读岁月。“学校周六组织舞会,教我们跳舞,我一次也没去过,都扎在图书馆里了。”在梅自强的记忆中,那4年几乎是与娱乐绝缘的。
留学第一年,除了4门功课要考试之外,还要求学生选定论文题目。“答辩的时候,教授一定会问一个问题:你的论文有什么创新点?如果论文中没有创新的部分,就不能通过答辩。”从那时起,“创新”这一理念深深地根植在梅自强的脑海中,成为他要求自己、检验成果的重要标尺。
通过学习和在纺织厂的实习,梅自强慎重地选择了论文课题:研究高速梳理。
他重点研究了刺辊梳理棉层时纤维和杂质的分离过程和机理,提出了改善刺辊除杂作用、控制刺辊落棉的建议,研究了高速梳理时梳棉机主要部件间气流对纤维分梳转移的影响,提出了改善和控制纤维转移的建议。根据这段时间的研究,他在前苏联和国内刊物上发表论文多篇,并编写出版了专著。
艰苦却充实的4年留学生活让梅自强受益良多:“一方面是学校
八年磨出高梳棉机
“8年搞成这个项目,我们当然高兴,在那样的基础上搞出国际先进水平的东西来,的确不容易。”
1958年6月底,获得纺织技术副博士学位的梅自强毕业回国。7月,他来到中国纺织科学院报到。
来不及休整,梅自强就满怀激情地投入到提高梳棉机产量的试验工作中。纺织工业要快速发展,提高梳棉机的产量势在必行。由纺织科学院牵头,青岛纺机厂、山东纺织研究所、青岛国棉四厂、青岛国棉五厂共同组成的工作组迅速成立起来,梅自强担任组长。1958年8月,在北京待了不到一个月,梅自强就重新打起背包,来到青岛国棉四厂,住进了国棉四厂简单的职工宿舍。
高梳棉机的试验长达8年,难关一个接着一个。“高梳棉机的开发是一个整体项目,不仅需要设计、调试,还需要关键件、配套件的配合,还要看加工精度、材质、热处理的能力等等。由于当时我们的基础工业水平不高,高梳棉机的开发和试验遇到了不少难题。”梅自强分析道。
在空前的激情和不屈不挠的努力下,成百上千次的试验后终于取得了突破。1958年,在单机试验基础上,青岛纺机厂设计制造出了第一批20台样机,半年后在青岛国棉五厂通过鉴定,台时产量达到了
在1181E型的鉴定基础上做了一些修改后,梳棉机就开始在青岛国棉五厂、山东潍坊棉纺厂、河南华新棉纺厂投入大面积生产试验。1966年5月,经再度改进后的A186型高产梳棉机在青岛国棉五厂通过了由纺织工业部组织的鉴定,正式投入批量生产,台时产量达到
8年磨一剑。从1958年至1966年,高产梳棉机的研究从小试、中试到大面积生产试验,试验工作从青岛扩展到河南、浙江、上海又回到青岛,3次大幅度修改设计,3次制造新样机,终于使国产梳棉机的台时产量达到了当时国际先进水平。“8年搞成这个项目,我们当然很高兴,在那时候的基础上搞出国际先进水平的东西来,的确不容易。”那8年的苦与乐,如今只化作梅自强淡定的微笑和简略的肯定。
1969年3月,梅自强带领纺织研究院第一批下放干部去湖北安陆五七棉纺厂。当时,该厂4万纱锭采用了国产第二代新设备。梅自强参与了这套设备的安装调试,并对这套设备做了许多改进,偏远的安陆工厂因而成为参观学习的样板。
此后,安陆经验开始在全国新建棉纺厂推广,梅自强又开始为培训工作忙碌。从1978年至1980年,梅自强和同事重点帮助了约占当时全国棉纺生产能力三分之一、合计556万纱锭的122个棉纺厂,帮助这些企业提高了生产技术管理水平,增产的棉纱约相当于新建50万锭生产能力。
三年攻破条干仪
“要学会抓住机遇,要能判断出这个问题是否重要,如果重要就要顶住压力,咬牙坚持,很可能再坚持一下就会见到成果。”
改革开放后,我国纺织品开始大量走向国际市场。国际市场要求用国际通行的标准检测我国出口的纺织品,我国不得不大量进口纱线条干均匀度检测仪。我国纺织行业从上世纪50年代开始研制条干仪,可惜当时多年未能成功。
梅自强也关注着这个关键的条干仪。在技术研发上,梅自强强调判断能力和抓住机遇的能力。“很多事情并不是由自己决定的,因此要学会抓住机遇,要能判断出这个问题是否重要,如果重要就要顶住压力,咬牙坚持,很可能再坚持一下就会见到成果。”
条干仪的研发成功,就是正确的判断能力与坚持的成功案例。一个偶然的机会,陕西宝鸡782厂(今长岭机器厂)的厂长找到梅自强,希望能给企业推荐一个“军转民”产品。梅自强详细地了解了这家企业的情况,发现他们技术力量强,有严格的质量保证体系和可靠的元器件供应渠道。“我对他们说,纺织机械厂很多,一般仪器你们不要做,要发挥你们的优势,开发生产我们纺织行业做不了、做不好的产品。”梅自强给他们的建议,就是做条干仪。
为了推动国产条干仪的开发,梅自强帮这家企业一次性引进50台条干仪,同时提出国产化的质量要求:“达到引进条干仪的同等水平,可以取代进口”。经过3年的努力,1986年,国产条干仪通过鉴定,此后又进入了国际市场。YG131型条干仪器1988年获国家经委技术开发优秀成果奖,1990年获国家科技进步二等奖。
检测手段的技术进步一直牵动着梅自强的心:“比如说竹纤维的运用是一项新技术,这种纤维质量很好,在国际市场上价格很高,但有的企业用苎麻纤维冒充竹纤维,苎麻纤维的成本就低得多了,普通人根本分不清,这不是鱼目混珠吗?这就要求我们在检测手段上能再进一步,把‘李逵’和‘李鬼’分清楚。”
纺织技术的创新与进步,是梅自强毕生关注的课题。
1987年,梅自强率中国纺织工业代表团去巴黎参观第10届国际纺织机械博览会。走出国门,梅自强发现我国纺织工业的技术水平与国际水平的差距在继续拉大。他大声疾呼:要下决心抓紧时机奋起直追,把纺织工业的技术水平搞上去。经过调查研究,他发表了《国外棉纺织技术发展趋向和我国棉纺织工业的技术进步》一文,提出集中力量把棉纺织生产的工艺技术装备水平搞上去。
自动络筒机对提高产品质量、提高劳动生产率至关重要,针对我国自动络筒机的研制工作几起几落、难以过关的情况,梅自强提出了“关于加快我国络筒技术改造的建议”,并且发表了《国外络筒技术发展趋向和我国络筒机的技术改造》一文,对自动络筒机和1332型络筒机的用工、工费成本、能耗、电费支出、回丝损耗等指标进行了具体分析。1992年,原纺织工业部组成了自动络筒机项目专家评估组,由梅自强任组长。评估组提出了“自动络筒机和无梭织机引进技术与国产化总体方案”的评估论证,为引进技术国产化提供了决策依据。
全国主要的棉纺织企业和纺机企业,几十年来他基本上都走遍了,纺织面料也几乎一望便知,对于纺织服装集中的商场他却极少涉足。偶然一次逛商场,他发现一个国外品牌的西装使用的薄型羊毛面料不错,仔细一看,觉得面料很眼熟。老伴是搞羊毛纺织的,俩人一交流,觉得很像国内一家企业自主研发出来的面料。售货员见两位老人内行,也就不再隐瞒,果然是这家国内企业的面料,贴上国外品牌商标的价值上万元,而这家企业自己开发的品牌,同样面料只能卖到2000元左右。“面料是你的,加工是你的,可品牌是人家的,价格就可以差这么多,充分说明了品牌的重要性。我们国内的服装也该树立品牌,维护品牌,而且要坚持!”梅自强意味深长地说。
一生执著为求实
“我感到欣慰的就是没有离开过纺织科技工作岗位,可能是机遇好吧,我很幸运。”
梅自强现在的工作安排,繁忙得令人难以置信。一年中的一半时间他要到外地出差,如果不出差,每天早晨7点钟他一定准时出现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节奏,不想闲下来,也不愿意闲下来。我现在身体还可以,还能够做一些事情,愿意再为纺织做点事情。”他诚恳地说。
年轻时,梅自强因为阅读《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而心潮澎湃。60年过去,青丝已成白发,他对生命价值的追求依然没变——人最宝贵的是生命,生命对于每个人只有一次,一个人的生命应该是这样度过的:当你回首往事的时候,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因碌碌无为而羞愧。
梅自强一再说自己不聪明。“我从来都不是个聪明人,看书要看很久才能看出点名堂,所有的讲稿都要自己写,什么事情都要自己做。”
“我感到欣慰的就是没有离开过纺织科技工作岗位,可能是机遇好吧,我很幸运。”他眼里的机遇,就是能够一直从事自己熟悉的专业工作,“一些人读书时成绩很好,由于种种原因没有能够搞专业,到头来一事无成,我的机遇就好得多,幸运得多,几十年都能搞专业。”
谈及自己,他只是说,自己是个实事求是、是非分明的人,是个待人诚恳、心态乐观的人。因为实事求是、是非分明,他不肯人云亦云,不肯违背科学原理,在那个特殊的年代里,他也曾经因此饱受磨难;因为待人诚恳、心态乐观,他已不记得人生的遗憾和痛苦,对于帮助过自己的领导和朋友,却时常挂在嘴边。
当了院士之后,各种各样的活动向他发出了邀请,来自企业的新技术新产品鉴定会邀请尤其多。梅自强对纺织行业的新事物有浓厚的兴趣,却不肯“送花篮式”地一味说好。技术条件不成熟的不去,推广时机不成熟的不去,他给自己定下了这样的原则。有一次,一家熟悉的企业请他参加新产品鉴定,他认为这家企业还不具备条件,就提了3个要求:先与进口同类产品进行对比试验,争取达到同等水平;新设备新技术一定要经过生产印证;要找生产管理搞得好的企业参加鉴定。此后,这家企业果然推迟了鉴定。“挑剔一点是好事,技术上就是要精益求精,还要服务于生产实践,马虎不得,更急不得。”他语气平和而坚决。
采访之际,电话响了。梅自强很客气地说,“对不起,我不是搞这个的,我不懂,但是我可以帮你问问。”放下电话他告诉记者,一家纺织企业询问他如何给织物预防螨虫。“我不懂这个,但我知道有人了解情况,我可以帮他们问问,但不能胡说。这可是个原则问题!”他正色道。
谦和淡定,执著求实,梅自强与桑麻相伴终生,织出了绚丽的彩霞。他自己的生活,却简单得近乎单调。办公室里满是书报杂志和资料,没有奖杯,没有证书,也不见各种纪念品和合影,惟一的装饰品,就算是墙上的两幅梅自强的“大照片”了。“这两个不是照片,这一张是我老家有名的‘乱针绣’,那边一张是电脑做出来的现代织锦,水平还可以,效果不错吧!”梅自强笑呵呵地介绍。原来,他的眼里还是只有纺织。
科学浅说
现代纺织技术
16世纪,欧洲手工纺织技术有了很大改进。18世纪末,蒸汽机开始用于纺纱生产,大机器从此取代了家庭手工纺织。上世纪80年代后期,欧洲首先出现了全自动化的纺纱工厂,10000棉纺纱锭每班仅用6个人管理,传统纺纱技术进入了现代化发展阶段。
现代纺织技术的主要特征是智能化生产。现代纺织技术以电子信息技术为主导,以新材料和高精度自动化加工技术为基础,运用光、机、电、气动、液压等传感技术和多电机传动以及伺服电机、变频调速等技术,开发研制了一代又一代现代化新设备,实现了纺纱生产工艺参数的在线检测、显示,在线自动控制和自动调节,实现了设备运行的自动监测、显示、超限报警、自动停车,以至故障自动排除。高度自动化的生产设备能按照设定的工艺要求,以定性、定量、规范化的机械动作完成传统纺织生产依靠操作工人技术熟练程度完成的各种简单重复的手工操作,保证和提高产品质量,提高劳动生产率,减少用人,降低生产成本,增强产品竞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