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文强
在渔村,猫是不受欢迎的。不管多么听话的猫,都会偷鱼,一只成年的猫一顿饭甚至能吃掉整条梭鱼,而且把鱼刺原封不动地留在原处。因此打鱼的人家多数不养猫,可当我走进村子时,还是见到了猫。
初春时节,阳光带来了久违的暖意,猫躺在一片空地上晒太阳,弓起的背部有节奏地起伏,浓密的金黄皮毛被晒得松软,在风中弯折。当我靠近时,它摇晃着站起来,还带着惺忪的睡意。它甩动头颅,发出扑楞楞的声响。经过这一番甩动,它精致的头颅由松弛的睡眠状态骤然变紧,精神也随之一振,就像刚刚从某个逝去的久远年代中醒来。我看到它踩着几块梳子似的鱼刺走开了,那是它入睡前吃的一顿美餐。它的尾巴翘的老高,左右摆动着,一直走进胡同深处,拐个弯就不见了。我寻着它消失的方向,脚下加紧,快步走进了渔村,越过几堆高大的牡蛎壳和蛤蜊壳,笔直的南街在我眼前铺展开来。南街的尽头直通海岸,几个人影在海天相交的地方晃动着,南街打通了海与天地的界限,人们自由往返于其间,没有任何阻碍,这便是南街的神奇之处。
在南街,时间仿佛静止不动,头上的云朵向西移去,那是时光流转的具体影象。南街的房屋和树木多少年没有变样,街道两边的村庄依然站立着,隐藏在房屋之间的水泊闪闪发亮。午后的阳光照在街上,两边的房屋都没有现出衰老的颜色。太阳在不远处斜照过来,照得身上微微发热。街上有人走过,他们脸上涂满了油亮的光,皱纹都被照开了,脸上变得像孩子一样平滑,看到这些,你不得不相信,这里是神奇之地。
海鸥从南街上空飞过,迎风伸展着双翅,借助风力在空中滑行。海鸥甚至比我步行的速度还要慢,我走出几步再抬头,它已经落到后面去了。站在原地仰头等着,海鸥才缓缓滑过来,剑刃似的翅膀横在半空,两肋的黑翎闪着寒光。它投下的阴影在我脸上闪了一下,紧接着滑遍密集的屋顶,一路朝海边滑去了。
渔村沿着南街两翼铺开,随着起伏的丘陵地势,屋顶时有起落。白亮的小径直上直下,通向高处,低洼处的屋顶往往连成一片,恰似斜方纹的坐垫。渔村的外围就是海,那时的海看上去有古旧的蓝色,比天空的颜色还深一些,南街的房子也都笼罩了低沉的蓝光,几个行人走过,脸上也是透明的蓝色,漾着水的波纹,犹如耸动的水面。他们走路的姿势也如水一般轻柔,脚踩在地上悄无声息,这在别处是难以看到的。
南街街尾的房子里面有我的家,坐北朝南的5间正房,和砖墙围起的大院。木门的接缝处绽开了竖纹,透出丝丝光亮。门鼻上挂着黄铜锁,我转到东墙角,在槐树根下看到了那个倒扣着的扇贝,钥匙平躺在里面。家家户户门前树下都有这样的贝壳,大家谁也不去动别人家的,这在渔村是约定俗成的规矩。
我拾起钥匙,上面还带着泥土的湿气。钥匙刚入锁孔,锁鼻就自动弹开了,发出嗡嗡的金属回音。推开房门来到院子里,檐下的干鱼在风中朝一个方向歪着。每当看到干鱼飞在檐下时,我就知道秋天已经很深了,干冷的风给了干鱼粗粝的外表,一冬的晚饭里,干鱼都会摆放在我们的饭桌上。我们品尝到的是秋天的凝重,这和冬季的寒冷气息是相宜的。这时我眼前忽然出现了跳动的炉火,炉火上鼓着气泡的干鱼吱吱冒着油,气泡一个个爆裂,香味从中散出,焦黄的鱼肉在灯下闪着油花,唯有此时,才算真正到了家。
渔村的夜晚是安静的,我走出房门,来到院里仰望天空。这时,巨蟹座在东墙升起,4颗明亮而又硕大的星出现在天井里,光华夺目。
海被渔村逼退到视线之外,遥不可及。这么多年了,我常常梦见望不到尽头的渔村,火红的屋顶和一团团碧绿的渔网。那些房屋像是从地里冒出来的,墙壁上带着泥土的颜色与芬芳,贝壳的碎片掺杂在其中。
渔村背后就是大海。我朝村外走去,每当要靠近残破的海岸时,总会有村庄拔地而起,横在我和海之间,高大的门楼遮天蔽日,檐角的阴影落在我脸上。我在村中穿行,看上去平淡无奇的日子里,我在渔村迷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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