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志强在驾驶舱指挥战舰。摄影：代宗锋

有的人生是攀爬一座山，有的人生是趟过一条河。波光粼粼又暗潮涌动的无垠大海，塑造了一个中国海军舰长的不凡人生。他的情、他的爱、他的一切和那片走向深蓝的大海息息相关……

一 不想在上海，而想在海上

人生的走向从当兵开始确立。1982年10月的一天，以8分之差高考落榜的潘志强在母亲打工的地方，看到一个老同志在张贴标语，“依法服兵役是每个公民应尽的义务”这句话，一下触动了他的神经。潘志强练过田径，100米短跑、110米跨栏成绩接近专业水平，身体条件杠杠的。他给乡武装部长打电话问：“我可不可以报名参军？”部长说：“当然可以啊！”浙江一带的高中毕业生那时热衷于下海经商，18岁的潘志强兴高采烈地穿上了军装。

新兵团8个月的训练之后，潘志强被分配到东海舰队某防救船大队，当了一名操舵兵。又到新兵下连时，他开始为“在部队考学”做着准备。干完白天的工作，等船舱熄灯之后，他便躲在海图室复习两个小时。

最终，潘志强以450.5分的成绩，突破当年海军确定的345分本科录取分数线，在全海军排第五名。

军校生活是让人脱胎换骨的生活，大连舰艇学院“献身、严格、图强、求实”的训诫，在潘志强身上打下了深深的烙印。当初参军还是一个抱有个人目的、想在部队寻找一条出路的毛头小子，经过两年士兵生活锻炼、4年军校生活磨砺，已经成为一个具有成熟眼光、准备献身人民海军成就一番事业的合格军人。

他走马上任东海舰队某勤务船大队863船副枪帆长。起初，领导想让他去上海，他说他不想在上海，而想在海上。

驰骋中的军舰，日夜兼程，切过黛绿，切过靛绿，切过普蓝湛蓝蔚蓝，切入一片宝石蓝的洋面。东海，这旷古浩瀚、充满梦幻般的神秘而又富有魅力的海域，在它那诡谲多姿的海面上，又会刻下一个新成员一道怎样的航迹？

航行万里的船，需要锚泊的岸。1992年春的一天，表姐打来电话，给他介绍一个在县农业银行办公室工作的姑娘，姓陈。他觉得还不急解决个人问题，得集中精力好好干一段时间再说。

一晃两年过去，眼看儿子往30上奔，母亲也急着催他赶紧解决婚姻大事。老人家还亲自出马，让她的邻居替儿子物色了一个对象，潘志强一听情况，还是表姐给他提过的那个陈女士。

缘分啊，他们在咖啡厅聊了两三个小时。以后，鸿雁传书，电话传情，又有了更多的了解。中间发生两件事，让潘志强感情的天平彻底倾斜：一是陈女士不顾母亲的反对，执意要和潘志强好，被赶出家门，寄宿在同学家3个多月，没吭一声；二是有一个搞建筑的朋友提出以优惠价卖给潘志强一套98平米的商品房当婚房，他只是随便给陈女士提了提，她就说可以用她家的房子做抵押去银行贷款，结果真的付之行动，坐三轮车去农村信用社办事途中连人带车翻到沟里，受伤住院。

潘志强感动不已，找这样一个对自己好的女人结婚，对长年累月在海上漂泊的军人来说，很幸运也很幸福啊！

陈女士的妈妈看女儿死心塌地，也只好同意了这门亲事，只提了一个要求：结婚后不许随军离家。

1994年正月初四，一对恋人走进婚姻的殿堂。第二年年底，他们的女儿潘雅静出生。

二 离目标近了，离家远了

婚姻，带给潘志强的是十几年的踏实、安心和无后顾无忧。理想的风帆一旦张开便无可阻挡，潘志强先提升为副船长、船长，又提升为副大队长、代理舰长、舰长。他多次获得某基地优秀基层主官、优秀基层干部，东海舰队优秀舰艇指挥员、人才建设先进个人等荣誉，5次荣立三等功。

这段履历一笔带过，却省略掉了潘志强熬过的那些惊涛骇浪中的日日夜夜。一个海军基层干部吃的苦，几乎他都吃过；一个舰艇指挥员经历的危险，几乎他都经历过。他从一名“青涩学员干部”，跃升为作战支援部队的“中坚脊梁”，几乎所有的辅助舰船他都能熟练指挥。2000年以来，他的出海天数超过2000天。海上风吹日晒的日子，塑造了潘志强黝黑的肤色和一张刀刻般沧桑的脸，那是大海留给他的印记。

2003年3月，千岛湖舰接舰部队组建。这是人民海军的首艘远洋补给舰，经过千挑万选的潘志强出任代理舰长。现代战争中远洋作战支援补给能力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谁挑起这副重担都会感到千钧压力。

“一张白纸，更容易绘出满篇的精彩！”潘志强心里充满了征服的热望。人才选拔、技术攻关、制度建立、管理教育……舰艇还在黄浦江边的停船台上，一份份计划草案，就从他的脑海走向了笔端；学系统、摸管路、操阀盘、调装备……一踏进舰艇，潘志强带领官兵热情高涨地投入新装备训练。短短几个月，官兵的技术水平提高了一大截。两年后，千岛湖舰蓄势待发。

初秋时节，海军舰艇部队油料装备检验性演习在东海某海域举行，海上补给战紧张上演。两艘护卫舰、一艘驱逐舰和一架反潜直升机分别驶向千岛湖舰周围，迅速占领补给阵位。发射引缆、海上架索、放出软管……一个个口令在潘舰长的指挥下发出，“战争血液”从人造“血管”汩汩输出。当受补舰艇和直升机缓缓离开，千岛湖舰的官兵沸腾了。这是海军首次实现舰艇航行中“两横一纵一垂直”、四向立体高难度综合性补给，标志着中国海军具备了超强的补给能力。

一年又一年，潘志强离一个优秀舰艇指挥员的目标越来越近，而离他家中的亲人似乎越来越远。

战友欢聚时，他极少谈及自己的家事，不是他心中没有故事，而是他把一切都默默搁置在心底。他一次次默默告别忙碌的妻子、年幼的女儿及瘫痪在床的父亲和年迈的母亲，义无反顾驰骋在蔚蓝的大海上。

2007年5月，陈女士的母亲病重，被送进ICU病房抢救。潘志强接到电话，立刻赶回台州探望，没想到，到家第二天就接到出海命令。

老人随时会有生命危险，陈女士几近崩溃，她特别需要丈夫这个时候陪伴左右，帮助她渡过难关。

潘志强思忖着，最后决定，当天返回部队。陈女士急了：“你要是今天回去，我和你的日子就过到头了！”

潘志强知道，妻子不是不明事理的女人，此时的毫不退让，也是事出有因。

女儿出生后，陈女士按丈夫的想法把公公婆婆都接到了新家一起生活。潘父身患血管瘤，卧床不起，先后住了20多次医院，从送医院、找医生、交住院费，到出院接回家，每一次都是她跑前跑后。潘母个性强，儿媳妇下班回家少说一句话，老太太都不高兴。陈女士上班忙工作，下班忙家务，吃苦受累还要受气，这些她都忍了，谁让她的丈夫是不在身边在海边的舰长呢？！

此次不同以往，尽管潘志强苦口劝解，妻子积压的一肚子委屈还是在那一刻爆发出来：“你父母我管了这么多年，我母亲让你管一次还不行吗？平时指望不上你也就罢了，今天这个时候你要抬腿走人，你心里还有我这个妻子的一点位置吗？！”

“军令如山，我不回去能行吗？！”

“就你的事重要，部队离开你就不转了？你一心扑在舰艇上，我看你也没干出多大成绩。”

这句话挺伤人，潘志强扭头就走。妻子冲着他的背影扔过来一句话：“有种你走了就别回来！”

气头上说的话，潘志强也没当真，他想夫妻间发生矛盾，时间慢慢会抹平一切。

三 离走出去，才能走回来

3个月后是国庆长假，潘志强执行任务归来，特意请假回到家中，他想和当上银行行长的妻子坐下来好好谈谈，化解矛盾，毕竟岳母最后还是抢救过来了。

进得家门，见妻子正在收拾行李，他忙问：“你要去哪？”妻子不冷不热地丢下一句话：“你回来了，女儿交给你了，我出去玩两天。”

潘志强一天盼一天地等，一直等到7号收假还不见人影。一年到头难得在一起团聚几天，有天大的不满，也不应该采用冷暴力对待他啊！他生气了，给妻子发了一条短信：“如果你这个样子，不配当我的妻子。”

10天后，妻子回了一条短信：“你看什么时候把部队的证明开回来，咱们把离婚的手续办了。”

潘志强是个打死不求饶的人，去找支队政委开证明，政委说：“你这个媳妇我接触过一次，挺不错的。你别离了，当兵的成个家不容易，再说你还有个孩子。”

在政委的劝说下，潘志强主动给妻子打电话：“我们政委不同意咱俩离婚，他说等你来队时想和你谈一谈。”

那头的答复很决绝：“我看没有必要。”

婚没离成，俩人开始冷战。

这期间，千岛湖舰执行海军第三批、第四批亚丁湾护航任务，一去又是280多天。

分居3年后，部队批准了潘志强的离婚申请报告。

那是潘志强最消沉的一段日子，他就像大海上一只失去动力的船，不知该漂向何方才能抵达彼岸。他感到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孤独和失落，甚至不知道去哪里度过亚丁湾护航归来后的又一个假期。

“别灰心，走出去，才能走回来。”朋友的话一语双关，让潘志强如醍醐灌顶。对啊，他应该行万里路，开阔自己的胸襟和视野。

拿出一张中国地图找啊找，他的目光落在了川西高原名城——都江堰。他想：“我或许能在那里寻找到一种摆脱心灵痛苦的力量。”他决定去当一名灾区重建的志愿者，而不是一名游山玩水的旅人。

这注定是一次再度点亮生命历程的经历。穿行社区，他为居民提供各种生活服务；统计捐款，他的计算特长派上用场；清理废墟，他不惜力气干得汗流浃背。

身临其境，潘志强才明白：“你苦，比你苦的人多得是！”四川人的坚强乐观精神感染着他，夜幕降临时，他还入乡随俗去附近的茶楼消遣一番。

那天晚上，茶楼宾客满座，潘志强偶遇一群大学生志愿者。年轻人一坐下来便七嘴八舌地议论各自的见闻，他凑过去与他们攀谈，不时发表对灾区重建的一些看法。

“这个人好有见地啊！”大学生立刻对他刮目相看。当得知眼前这位其貌不扬、黑瘦干练的志愿者是一名海军上校，而且是一位亚丁湾护航编队的指挥员时，更是敬佩不已。大海深处的故事对陆地上的人总是格外有吸引力，追逐海盗快艇斗智斗勇，驱逐海上不法船只充满惊险和传奇，大学生们听得意犹未尽。

一个长相秀气甜美、皮肤白皙细腻、名叫吴芸廷的女孩，被他的经历深深打动。潘志强得知，眼前这位拥趸是四川大学2009级历史系研究生，和同学一道来都江堰回访。

一次偶然的邂逅，种下必然的因果。

第二天晚上，海军舰长与大学生志愿者再次不期而遇。分别时，大家互留了联系方式。第三次、第四次的茶楼相会，顺其自然成了潘志强和吴芸廷的单独会面。

从都江堰归来，潘志强的精神面貌发生变化，他心中多年淤积的冰块，似乎已化作一江春水奔流到海不复归。不久，他由舰长升任某支队副支队长。

闲暇之余，他和远方的小吴通通电话，上网聊聊天。这时候吴芸廷成了主讲，潘志强成了听众。

四 漫长的等待，只为一个表白

2010年11月初，潘志强率舰劈波斩浪再次奔赴亚丁湾，执行第七、第八批护航任务。走之前，他按照与前妻达成的协议，把女儿雅静接到驻地舟山读高中，暂时寄宿在战友、支队郑副参谋长家中。他也暂时中断了与亲朋好友包括吴芸廷的一切联系，当然更不会告诉他们自己出海执行重大任务。

好久没有海军大哥的信息，吴芸廷有点魂不守舍。她开始注意中央电视台的新闻频道，特别留意有关千岛湖舰的消息。终于有一天看到一条新闻：大连渔业公司的船员被千岛湖舰官兵护航到安全海域后，在船舷挂出了“祖国万岁，感谢人民海军”的横幅。她没有看到那个身影，但她知道他肯定在那片蔚蓝的大洋上，否则，他的手机不会一直处于“无法接通”的状态。

那段时间为写毕业论文，吴芸廷半个月时间在乡下。一人独处，她冷静地考虑到底选择什么样的人做终身伴侣的问题。她发现那片深蓝，那艘战舰，那个曾在都江堰茶楼上侃侃而谈的海军大哥，才是自己心甘情愿托付全部情感之所在。

川妹子敢爱。一天，吴芸廷给潘志强发出短信：“潘大哥，你现在一个人，我也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对象，要不，咱俩发展发展关系怎么样？等你的回答。”隔天，她又发一遍，过几天，她再发一遍。

近300天漫长的等待，只为一个表白。

一直到千岛湖舰返航途中，潘志强才收到了吴芸廷发来的30多条信息，他不免怦然心动，但还是理智地婉拒了：“不合适，绝对不合适，我比你大19岁。”

吴芸廷觉得这不是潘志强的真心话，她要将自己的爱情进行到底。以后的日子里，潘志强时时感受到吴芸廷那份与众不同的关心和牵挂。这份关心和牵挂那么温柔和持久，像海边翻卷的波浪，不停地冲刷着心灵的堤岸，直至化作一捧柔软的细沙，散落在咸涩的海风里。

潘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