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7:中国海军的首次“远航”

来源:黄传会 张帆   发布时间:2015-12-23 12:01:10 

清末洋务运动中的海军建设,除了引进新式的军舰大炮之外,还在海军的编制、体制、管理、纪律、训练和兵役制度等方面进行了改革,特别是标志性文件 《北洋海军章程》具有了近代西方海军的色彩,反映了晚清军事改革的进步。但是几乎同时期,日本进行了一场改革——明治维新。起跑线差不多,改革目的和措施 也差不多的中日两国,甲午一役,却留给了我们惨痛教训以及太多的思考。

海军作家黄传会、张帆,长期潜心研究中国海军史。他们对海军历史的发现和思考,特别是有关北洋海军的研究内容,给人以新的视角和启迪。以下选取他们作品中的部分章节,以飨读者。

如果,允许我们用比较粗疏的目光回看历史,那么,1877331“济安”号轮船的那次远航,真的很容易就会被忽略或者遗忘。但是,历史这东西,总归存于细节中。要忽略和遗忘,也难。

17年后,“济安”轮上的那些“乘客”,把自己的生命与中国的命运紧紧系在同一块燃烧的甲板上,他们战斗,牺牲,血洒海疆,成为甲午年那场民族大灾难中最值得尊敬与记忆的海军军人,成为中国历史命运最复杂、最悲情、最难以言说的海军军官群体。

而这一切,真的开始于那次不该被遗忘的远航。

起航在早春

1877331。早春的福州城。

“济安”轮终于鸣响了汽笛。甲板上,几十双年轻的眼睛中涌动着兴奋的波光——中国海军第一批赴欧洲学习的海军留学生们,终于在这一天踏上了久已盼望的航程。

这些年轻人已经在福建船政的前、后学堂接受了多年系统的海军军事教育。今天,他们将告别熟悉的马尾港,跨越近两个月的漫漫海途,直达欧洲。

这些年轻人行前脱下了福建船政学堂的制服,换上了新做的青衣小帽的便装。也许他们的肩头尚不够强壮,但他们将肩负起一个东方大国的海防重任。他们有理由为此而兴奋异常。而也只有在一百多年后,人们才能掂量出其中的分量。

当然,135年后的今天,这次远航还是被很多人误记误读,以致错谬百出。有的书上,笼统地说这些中国海军留学生“一步登天,敲开了英国皇家海军学院 的大门”。其实,真实情况远非如此。海军留学生们在香港就分了手,学习军舰驾驶的福建船政后学堂学生,当时有个怪名称,叫“驾驶学生”,即刘步蟾、林泰曾 12人,他们乘船直达英国抱士穆德;学习造船的叫“制造学生”,即福建船政前学堂的12人,加上先期出洋的魏瀚、陈兆翱以及8名“艺徒”,共22人,去 了法国。

刘步蟾他们这批“驾驶学生”一到英国,迎头遇到一个巨大的障碍——当时英国皇家海军学院有“在校外国学生不得超过20%”的规定,所以他们12人不 能一起进校学习。由于刘步蟾、林泰曾,早先就曾在英国高士堡学堂学习过军事,这次便和蒋超英一起,直接前往英皇家海军地中海舰队实习,刘在“马那杜”号、 林在“博来克珀林”号,蒋在“狄芬士”号,都是铁甲舰,都“享受军官伙食和床位待遇”。剩下的9人等了4个多月,参加了一次考试,结果方伯谦、萨镇冰、林 永升、叶祖珪、何心川顺利地“过了关”;而后来以翻译介绍赫胥黎的《天演论》等西方启蒙思想著作著称的严宗光(严复),开始考试成绩并不好,是后来经过努 力才过关的。至于最终落选的黄建勋,则转登英西印度舰队的“伯洛尔芬”号铁甲舰,赴百慕大实习;林颖启、江懋祉上了英大西洋舰队的“爱勤考特”号铁甲舰实 习。

“制造学生”们的留学经历更复杂。他们是晚些时候到达法国最古老的港口城市马赛的。据法国学者巴斯蒂记载:“有4名学生被允许作为正规生进入瑟堡船 舶工程学校学习,5名学生进入土伦下士官学校,其中4名学生为了进一步熟练掌握船体制造和金属延压技术,又到勒克勒佐•舒奈达工厂去实习。另1名被送到圣 艾蒂安矿山学校,后又转入巴黎矿山学校。”

当时有个说法,称“习英学者可期为良将,习法学者可期为良工”。这支“中国海军留学大军”,所学内容除舰船指挥、海军战术及炮垒、军火、水雷外,还包括“船身制造”、“炮械制造”、“矿业采炼”等,可谓“良将”、“良工”,兼而育之。

年轻,就是资本。1877年,除了监督李凤苞和随员马建忠超过了30岁,他们大多是二十五六岁的年纪,最小的萨镇冰,刚刚18岁。就这样,在遥远欧 洲,他们成了19世纪中国最活跃、最兴奋、最有冲劲儿、也是最接近希望的一群人。而他们走出国门的过程,却比他们自身要复杂、沉闷得多。

出国门不容易

向国外派遣留学生的事,在19世纪的中国争论了好多年。最早提出这个时代课题的人,叫桂文灿。

桂文灿是个海南人,清道光二十九年(1849年)中的举人。他在清代经学史上也算是个人物,但最大的官只做到和海洋并不沾边儿的湖北郧县知县。他在 1863年提出:“闻日本近遣幼童分往俄、美两国,学习制造船炮、铅药及一切军器之法,期以十年而回。此事如确,日本必强;有明倭患,可为预虑。学习制造 船炮等法,我国亦宜引之。”

当时,大清国地位最重要、权力最煊赫的恭亲王,读了桂文灿的这篇文章,很是赞赏。他表示:“伏思购买外国船炮,由外国派员前来教习,若各省督抚处置不当,流弊原多,诚不如派员分往外国学习之便。”

但是,把中国的莘莘学子送到西洋国去求学,此事翻遍老祖宗的记录,向无先例。小如桂文灿、大到恭王爷,凡是老祖宗没办过的事,谁也没办法轻易办成。因此,这个很有超前意识的提议,被糊里糊涂地“冷藏”了起来。

19世纪70年代初,被称为“中国留学生之父”的容闳回到了祖国。

容闳字达萌,号纯甫,广东香山县南屏村人,7岁就跟其父去了澳门。1850年考入美国名校耶鲁学院,是最先就读于耶鲁的中国人。1854年,容闳毕 业,其后返回中国,曾在广州美国公使馆、上海海关等处任职,还受曾国藩委派,为筹建江南制造局赴美采购机器,回国后以同知候补江苏。正是这个时候,他向曾 国藩提出了派遣留学生留学欧美的提议。

这个提议得到了曾国藩的重视。比起容闳,曾国藩学问大,有办法,也更了解官场文化。为了说服大清皇帝和那些头脑颟顸满汉王公大臣,他甚至在奏折中, 搬出了《孟子》中“置之庄岳学齐语”的典故。引经据典,口舌争逐,在老祖宗的语录中苦苦寻找理论根据,最终的结果还是不错:第一批100多名留美幼童跟着 容闳去了美利坚。

至于派海军学员出国学习的努力,也早就开始酝酿了。同治末年,沈葆桢、左宗棠就上书,请求清廷批准派出福建船政学堂优秀学生前往英、法两国学习深造。光绪元年,沈葆桢借派洋员日意格回法国采购舰船之机,挑选出福建船政前学堂的优秀学生魏瀚、陈兆翱、陈季同和后学堂学生刘步蟾、林泰曾等人,随日意格 一起游历西洋。魏瀚、陈兆翱先后进入法国地中海冶金造船公司的船厂学习铁甲舰的建造技术;刘步蟾、林泰曾就是那次留在英国高士堡海军军官学校学习的。这实 际上是中国向西方派遣海军留学生的一次“热身”,直到光绪二年初,刘步蟾、林泰曾、陈季同才回国。此后,恭亲王、李鸿章、沈葆桢、左宗棠又反复努力,薛福 成等洋务人士不断鼓吹,极力促成了派遣大批海军学生远赴欧洲留学。

1877113,李鸿章、沈葆桢的联名上书,似乎是对这次远航最直接的推动。这篇奏折说:“窃谓西洋制造之精,实源本于测算、格致之学,奇才 迭出,月异日新。既如造船一事,近时轮船铁肋一变前模,船身愈坚,用煤愈省,而驶行愈速。中国仿造,皆其初时旧式,良由师资不广,见闻不多,官厂艺徒虽已 放手自制,止能循规蹈矩,不能继长增高。即使访询新式,孜孜效法,数年而后,西人别出心奇,中国又成故步。所谓随人作计,终后人也。若不前赴西厂观摩考 索,终难探制作之源。至如……驾驶铁甲兵船于大洋狂风巨浪中,布阵应敌,离合变化之奇,华员皆未经见。自非目接身亲,断难窥其秘钥。查制造各厂,法为最 盛;而水师操练,英为最精。闽厂前堂学生本习法国语言文字,应既令赴法国官厂学习制造,务令通船新式轮机器具无一不能自制,方为成效。后堂学生本习英国语 言文字,应既令赴英国水师大学堂及铁甲兵船学习驾驶,务令精通该国水师兵法,能自驾铁船与大洋操战,方为成效。如此分投学习,期以数年之久,必可操练成 才,储备海防之用。”

这份奏折最终得到8岁的光绪皇帝的允准,终于启动了海军留学生远行欧陆的实施。首批海军留学生,他们是:赴法国学习舰船制造的魏瀚、陈兆翱、郑清 濂、罗臻禄、李寿田、吴德章、梁炳年、陈林璋、池贞铨、杨廉臣、林日章、张金生、林怡游、林庆升等福建船政学生,和艺徒裘国安、陈可会、郭瑞圭、刘懋勋、 王桂芳、张启正、任照、吴学锵,共22名;赴英国学习舰船驾驶的刘步蟾、林泰曾、蒋超英、方伯谦、严宗光(复)、何心川、林永升、叶祖珪、萨镇冰、黄建 勋、江懋祉、林颖启共12名。

这些年轻人,临别祖国时,曾留下了一篇表露心迹的激情文字,他们说自己“深知自强之计,舍此无它可求,各怀奋发有为,期于穷求洋人奥秘,冀备国家将 来驱策,虽七万里长途,均皆踊跃就道”。那个时候,他们还不知道在欧洲将会经历怎样的洗礼,也想象不到自己将在不到20年后成为一支军队命运悲剧中的重要 角色,当然,更不会知道他们中的一些人将在整个民族的大变革中,成为举足轻重的人物。

在欧洲,他们不仅将与近代大工业滋养的一切文明与野蛮相遇,还将遇到他们未来的死敌——留学欧洲的日本海军“精英”。

欧洲“赛场”上的中日碰撞

中国和日本的海军留学生在欧洲的相遇,是历史为这两个民族刻意安排的必然的碰撞。

日本,既是一个具有极其强烈的自我封闭意识的民族,又是一个极其善于像海绵一样吸收、仰赖外来文明滋养自己,甚至不惜“盗取”他人成果壮大、发展自己的民族。

有位早期到达日本的欧洲探险家写道:“日本人总是不放过一切机会来观察、记录我们的一切,以致当我们进入浴室洗浴时,也有些画家躲在一旁,偷偷描绘 我们的内衣内裤的样子。”明治维新后,这种对外国的学习、吸收,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峰。而那峰顶上的一块“石块儿”,就是由海军留学生抬上去的。

日本人向西方学习海军,起源于幕府时代。1862年,幕府政权首次选拔15人到荷兰,学习各种西方科学知识。这15人中,就有日后赫赫有名的日本海军副总裁、中将榎本武扬,还有对明治海军造船技术作出巨大贡献的海军中将赤松大三郎。1865年,萨摩藩主也曾派遣留学生出国学习,其中包括做过四任日本 海军兵学校校长的海军中将松村淳藏。

日本人出洋学习海军,其实远比中国学生更艰难、更困苦。

在当时的欧洲人看来,日本的国际地位尚不如中国,他们表示“更愿意和有辫子的亚洲人(中国人)打交道,而不愿意和身佩短刀的亚洲人(日本人)打交道”。当时许多日本人出国时,是假冒成中国人的。此外,还有许多“留学生”主要是靠在外国海军舰船、乃至客货船上当苦工、杂役,来接近西方神乎其技的机器 轮船。日本海军中将松村淳藏出国时,地位亦远非常人,但为了学习海军,他隐姓埋名,混迹于西方邮船之上,给往返于亚欧大陆的外国商贾妇人端茶倒水,充当仆役。他先流落到英国,然后才辗转到达美国,最终得以进入美国安纳波利斯海军学院学习。

明治时期,天皇的鞭子一挥,大批的日本人开始蜂拥前往欧美留学。18702月,从海军兵学寮学员和舰艇军官中选派了12名留学生去英国学习。同年 4月,又派4人赴美国学习。6月,续派2人去英国。这之中,有在甲午战争中大出风头的“吉野”舰舰长坪井航三,有丰岛海战中击沉“高升”号的“浪速”舰舰 长东乡平八郎。东乡平八郎初到英国时,英国海军部根本不允许他进入海军学校学习,他只得跑到泰晤士河畔的一所商船学校就读。谁也没有想到这个人日后竟然成 为日本海军的元帅,1905年日俄大战中,他率领日本海军舰队,一举击溃了强大的俄国海军。

很多日本皇族也加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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