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闯海”与“闯海文化”漫谈

来源:赖青寿 颜艳红   发布时间:2015-05-21 03:16:45 
“闯海”一词被人们所应用,大约是在上个世纪的80年代。直到今天,公开出版的语言词典仍然没有把这个词收入。大致考察它的语源,“闯海”一词刚出现时,“海”指的就是海南,“闯海”指的就是上个世纪80年代伴随着海南建省、建大特区而发生的人力资源移动变迁(即移民)过程。这个语词和早期的“闯关东”、“闯南洋”等在构词法上是一致的:一个代表能动意义的“闯”和一个具体指向的地名相结合。“闯海”一词诞生后不久就发生语词涵义的演变:人们为了追求美好的生活,放弃稳定的现状而选择从事商业等活动。不管怎么说,“闯海”一词本身所蕴藏着的就是社会结构变迁和市场经济驱动的概念。“闯海”一词的重点是个“闯”字,是为语词的要义所在,在在彰显着一种勇往直前、走南闯北的豪情。这个语词让许许多多的人们留恋,缘之而产生诸多回忆。

海南岛自从地质时代从大陆母体中分离出来之后,千百万年来一直在默默地完成着她的构造过程。在相当长的历史时期,她是寂寞的。突然有一天,岛上开始迎来了一波又一波的移民浪潮,这时海南岛便醒来了,如花绽放。

海南岛是一个移民岛。就算是一直被认为是“土著”的黎族也是千里迢迢播迁而来的。起源于上个世纪80年代的海南的“闯海”,如果置放在一个千年或万年的时间尺度中加以考量,那么,“闯海”一词所指的人力资源移动变迁过程,至少早在1万年前就已经发生了(据考古调查,“三亚人”遗址断代为距今1万年前)。这就是说,放在时空座标轴中,我们今天对“闯海”这个词要有一个更广义的理解:所有曾经发生在海南岛上的人力变动现象,均应被包含其中。所以,今天我们探讨“闯海”与“闯海文化”,准确地说,是一个“万年闯海”或“千年闯海”的概念。

早期的“闯海”是单纯的地理的和自然的变迁内涵。海南岛正如《诗经》里所说的是“宛中水中央”的一方孤岛,人们自北向南遥望这座在茫茫海中若隐若现的岛屿,遐思叠涌,于是在某个状态下,飘洋过海,鼓棹而至。早期的人们来到海南岛,有着各种各样的理由,但性质大都相似:追求一个崭新的空间,自然地生存着。

本文第一作者曾经信手涂鸦过一首土歌《我父我母》,描述早期海南岛移民的心路历程,抄录如下:

我父给我骨,我母给我身。生来人世间,飘如风中尘。一世劳碌命,为嘴又为身。传我后代人,传我亲骨肉。人无九条命,就为一世学神仙。

问我来何方?莆田甘蔗村。人言海南天堂地:稻有三种熟,地土出黄金,榔椰做饭树做屋。我听好欢喜,向我父母讲:拼就一条命,去海南换自由身!

辗转来海南,好似出次番。鞋袜磨破两手茧,白人今已换黑人。一到海南岛,两目一片黑。亲朋好友今不在,父母远在千里外。天天问自己:我人来海南,值呀值不值?

我人来海南,事事从头新。好似一张白历纸,好做大文章!五湖各兄弟,四海众姊妹,大家都是外来人,何分你跟我?!海南话音杂四方,你嘴我耳好难通。但是大家多交流,日久自然生感情。

左邻是黎兄,右舍是苗妹。前屋来广东,后屋来回番。你耕你的田,我做我的食;伊织伊的布,有人做生理。有钱大家赚,有米我人吃。不必暗相斗,不必明排挤。我人住下来,只求自由身。生来人世间,不做神仙多不值。

我人来海南,算起一甲子。时间如流水,转眼两鬓斑。父母给我只一身,我今已传三世人。五子女又十孙仔,做定好欢喜!孙仔已经大,又要饲别人。子子孙孙传骨肉,世世在海南。

我身在海南,我根在福建。相隔千里远,音书好难到。听讲我父我母已归西,忖忖好不孝!生是福建人,死是福建鬼。等我百日后,再到福建服侍我父母。听我唱唱父母歌,让我父我母心也安!

这首杜撰的土风歌还表达一种观点:即如孟子所说的,有恒产便有恒心,无恒产便无恒心。人们刚闯入海南岛,不可能作长居之想,加上器物文化的缺失(考古发现流至海南岛的古代器物并不丰富),荜路褴缕,颇为不易。但只要坚持,所在即便是安身立命之地。

海南岛早期的“闯海人”,聚居于北部,复分散于岛的四方,表现为一种墨渍型和蛙跳型的移民文化景观。这在许多地方家族谱里都有所描述。人们登上海南岛时,是满满的一碗水,不久之后,这碗水便往东西南北中五方分流,水流到哪里,哪里便是家园。直到今天,在岛上村社聚落中,仍然表现为北部和东部多姓村庄居多,而其他区域单姓村庄居多的状况,这是早期“闯海人”和“闯海”文化的遗存形式,而为未来的海南岛社区结构改革留下一个大课题。

19世纪50年代,琼州开埠(公元1858年,清咸丰八年,清廷被迫与英、法分别签订《天津条约》,开辟琼州等地为商埠,并允许英、法等国在当地设立领事馆)。这时的“闯海”现象有一个突出的特点必须为我们所重视,那就是大进大出式的移民状态。许多人伴随着开埠浪潮,自北而南,自大陆闯入海南岛;而几乎与此同时,起源于南宋时代(据《琼台志》)的“过番”(下南洋)如潮而现:这是历史上最大规模的琼人移民南洋地区浪潮。在这里,“闯海”这个语词发生了质的变化:人们带着当初千里迢迢勇闯海南的禀赋,把那种早期的“闯海”精神延伸到了南海的另一边!这也是一种“闯海”。

因此,在上个世纪50年代以前直至史前的所谓“闯海”,应该涵括两个概念:一种是在前“闯海”时代的单纯的地理的和自然的移民当中所蕴含的那种追求安身立命的自由生活的冲动和卜居海南不畏艰险荜路褴缕之功;另一种则是开疆拓土,闯向外洋世界的崭新姿态。这两个概念应该结合起来,才共同构成前“闯海”时代的文化内涵。

上个世纪50年代,伴随着琼台的解放,早期海南岛上的社会结构出现了巨大变迁。技术型移民一波接着一波而来。海南岛开发与开放的基础是技术型人才。其时便为海南岛注入了这样的新的技术移民的血液。上个世纪50年代至70年代,海南岛的主题是开发;80年代,海南岛的主题是开放;而未来海南岛的主题是与世界上诸多国家和地区合作,共赢,与时俱进。起源于上世纪50年代的技术型“闯海人”,是海南岛开发、开放的基石。

上个世纪80年代的“十万人才下海南”的“闯海”大潮,是新时期“闯海”文化的核心部分。李少君在《闯海者回忆》一文(《文汇报》2003年11月26日)写道:

现在回过头来看,1988年十万人才下海南其实是一个非常具有象征意义的事件:它标志着中国的改革开放到了一个关键的转折点。在经过八十年代的启蒙之后,人们的主体意识普遍觉醒了:发现自我,寻找自我,追求自由与民主,向往创造与创业。1988年海南的建省办特区成为这样一种在年轻人中普遍酝酿的社会情绪的突破口。一点就燃,于是,人们不顾一切地奔向海南岛。因为,海南岛那时就成为了这样的一个幻想中的寄托、期望与契机。一个全新的美好的前景似乎很快就要展现在大家面前。虽然后来充满曲折,沉浮不定,变化多端,但那样的一次集体性的壮举是无法抹杀的。它是一代人的集体记忆,后来再也没有出现过这样的现象。事实上,过了十五年后,人们已有种种结论与总结:有人说那是二十世纪中最大的两次青年知识分子大迁移之一,另一次是三十年代涌向延安;还有人则称那是中国年轻一代的第一次青春大觉醒,自己做主,自我选择,自己行动;还有人说这是中国从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化的一个具有象征意义的事件,人们一旦醒悟,就再也不会回头了,人的自由流动成为不可逆转的大趋势;还有人则戏称这是中国当代最大的一次行为艺术,十万人参与的行为艺术;也有人根据现在经济界众多大腕都闯过海南的调查统计,说海南是中国经济界的‘黄埔军校’,在海南锻炼过的人与众不同,海南是一座大学,叫‘海大’……种种不一而足。

他又写道:

那个时候的人们,真的是为了理想,为了一份空洞的自由,抵制一切美妙的诱惑,豁出去了!我现在最怀念的,也就是那种精神:辛勤拼搏,艰苦创业,互相关心,共同奋斗。虽然后来很多朋友确实取得了成功,但我倒真不是很看重那些成功,而是更看重那样的一种精神。我还相信,一个人只要有了这样一种精神,何愁事不成,业不立?但一个人若是没有这样一种精神,丧失了斗志,再大的基业,只怕也迟早要垮掉。我还相信,凡是有过那种闯海经历的人都会认同我的这一观点。

李少君对新时期(引发于上个世纪80年代)的“闯海”现象做了非常好的概括。这就是那个时代“闯海”现象背后所蕴藏的最本质的东西。

今天,我们身处在后“闯海”时代的海南岛上。1988海南潮起潮落,潮落潮起,为今天海南的发展积累了更多的理智的因素。如果说,1988“闯海”文化表现的是一种因社会结构变迁、市场体制变化而发生的“发现自我,寻找自我,追求自由与民主,向往创造与创业”,那么,后“闯海”时代应该表现出更多的崭新的内在韵律。从来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海南积极寻找与世界对话;从来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海南积极寻找那些真正属于自己的理性的东西。

海南新的时代又在召唤“闯海”精神。吴志良在《壮志热血忆闯海》一文中说:“今天,作为全国最大经济特区和最大海洋省份的海南,无论在文化、经济,还是在生态、城市建设方面,在建省十五年之后的二十一世纪之初,都已重新焕发出勃勃生机,绽放出生态省、健康岛的无尽魅力。与此同时,全省在发挥特区立法优势,创新特区体制,融入东南亚和世界经济体系,实施人才强省战略等方面,都已经有了新的战略部署。可以看见,一份新的蓝图正待描绘,一个全新的创业时代正在到来!而这一切,都须臾离不开人的冲天激情和干劲。闯海,正是对这种激情和干劲的真实反映和写照。新时代需要闯海精神!”诚如斯言!

后“闯海”时代需要什么?

一是需要承继那股悬垂千年、一以贯之的闯劲。如果要整体地概括海南文化的话,我们认为,从精神文化层面,至少应该归纳为这样两点:闯劲文化、海量文化。海南全岛就是一个典型的庞大的移民社区,她之所以长期稳定,靠的是“海量精神”,有容乃大,故能行其健。千百万年来,海南岛就始终向那些有闯劲、敢做敢为的人们张开双臂。自海南岛上看海南,往往会忘记这个“闯”字;而自海南岛外看海南,对这种“闯劲”的认识会尤为深切。

二是需要追求质量。阮崇武先生强调:海南要追求的是有质量的经济和社会发展。我们认为,后“闯海”时代的内在诉求依归之所在,应该就在于以建立区域性的“有质量的经济和社会”为根本任务和使命。这就要求去除浮躁、脚踏实地地深化区域社会、经济建设,就是一种精练内功的姿态。古往今来,几乎每一个“闯海”者个体所追求都是一种有质量的生活,这些个体所汇聚起来的社区形态,没有理由不成为一个有质量的海南大社会。

三是需要以开放的态度走向世界。今天,许多世界性的盛会在海南岛上举行,海南岛愈来愈成为一个世界性及全球区域性的重要平台。这个平台的营造、维护、拓展,同样需要一个“闯”字:海南要闯出国门,闯出世界,闯开自己的一条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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