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船

父亲的船

来源:郁海   发布时间:2013-05-21 10:44:29 

黄昏,落日余晖在岛的西岸慢慢褪去,我陪着80岁高龄的父亲坐在老屋的院子中,一边喝着冰镇啤酒一边闲聊。我问父亲:这辈子吃得最多的两样东西是什么?父亲回答:鱼和酒。我又问:在什么地方喝酒吃鱼最爽快?老父亲回答:船上。其实,父亲的回答早在我的意料之中。做了几十年船老大的老父亲,借着酒兴,又絮絮叨叨地和我说了许多关于鱼、关于酒、关于船的往事。
父亲是十几岁下海的。那年他和他的哑巴兄弟东拼西凑打了一条小舢板船,开始了他和海、和船的不解之缘。在从前荒凉的渔村,年轻力盛的父亲独自驾着小木船去“捞海”,生活的艰辛和海洋的无常让他终日愁容满面。后来,小舢板船在一场突如其来的台风中消失,父亲不得不做了岛上渔老板的雇工。父亲一直是海上捕鱼的好把式,加上他的吃苦耐劳,在小渔村里口碑甚好,也深得老板的器重。但是渔船上的雇工生活,一口风一口浪,也仅仅勉强换得一家人一日二顿番薯饭。
在父亲刚刚20岁出头的时候,时代的变迁冲击着岛上每个人的生活,岛上成立了渔业合作社。父亲先是做了小机帆船的船老大,和一帮穷苦兄弟在集体的船上激情昂扬地出海起网。辛苦还是辛苦,一日三餐还是番薯加鱼羹,但是主人翁的豪情壮志让船上的劳作变得激情无限。60多年后,父亲依旧能够哼唱那时的渔歌号子,轻快明亮。后来,大机帆船代替了小机帆船,父亲也当上了生产队长,带领着村里的机帆船闯荡吕泗洋(江苏),就像洄游的鱼类一样在辽阔的东海漂流。
那是父亲最年富力强的时代,也是一个人定胜天激情澎湃的年代。在远处岛屿横沉的海面,乌压压的船纷乱地亮出桅灯,头咬着尾、尾挨着头,蓝、红、绿、黄无数的灯光大写意似地覆盖着喧嚣的海面,仿佛夜空中骤然落下一场彩灯雨,那些波涛般起伏的船队中就有父亲的船。就这样,从20世纪50年代初到70年代末,父亲和船一起经历了许多的沉沉浮浮,那些船把父亲带往了远方的海港、城市和乡村,也让父亲结识了五湖四海的渔民兄弟,30多年的船上人生更为父亲赢得了在故乡的全部尊严和荣耀。
后来,我离开小岛去县城读书,又一场影响中国命运的改革降临了,“包产到船”的海风吹荡着东海岸的所有岛屿。于是,50岁的父亲平生第一次拥有了“自己”的船,那是一条80马力有些破旧的渔船,也是父亲的船中为我最熟悉的。因为每年暑假的大半时间,我都在船上,和我二哥一起拉网、捡鱼,陪着父亲一起在归航的船上喝酒聊天。父亲船上的船员一遍遍冲洗甲板的场面让我感叹,他们仿佛有使不完的劲头,为看得见的幸福生活兴奋不已。慢慢的,他们盖起了楼房、架起了电视天线,接着他们又打造了更大的渔船扬帆远航,开创了真正属于他们自己的新时代。
20世纪90年代初,父亲终于退下来了。可是父亲闲不住,于是几个后生帮他打造了一只筏子船。蓝色而安静的海面上,筏子船静静地漂着,年老的父亲安详而满足。晴朗的天空下,父亲划着筏子船在看得见自家屋子的海面上钓鱼,悠闲而自得。我想,父亲和船已经融为一体了,父亲一生的命运存载于船上,船的变迁也见证了父亲命运的变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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