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深入渔船生活的第一个诗人——陈山

来源:舟山日报   发布时间:2015-05-20 17:55:38 

挂职蚂蚁岛

至今,我的书柜里仍珍藏着陈山赠我的《擂鼓集》、《报国集》。当年,我在蚂蚁岛教书,因酷爱诗歌创作而与诗人陈山结成忘年之交的那段深深情缘,至今念念在心,铭记肺腑。

1958年秋天,我这个“漏网右派”撤掉了校长职务,被有关部门刻意安排到“赛苏联”的蚂蚁岛“洗脑筋”,有幸结识了当时中国作家协会浙江分会副主席、知天命之年挂职蚂蚁岛公社党委副书记的诗人陈山。与他一起下海,一同赶潮,斟字酌句,聆听教诲,使我的诗歌创作经历了一次突破、飞跃。《风雨里起网》等70多首诗作在《上海文学》、《星星》、《文汇报》等报刊发表。

陈山早在上世纪30年代末就写诗,1950年作为部队代表出席全国第一次文代会,为中国作家协会基本会员,是新中国长期深入渔村生活的第一代乡土诗人。在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陈山与当时享誉文坛的艾青及公刘、贺敬之、郭小川等诗界名宿交相辉映,名满江南。

陈山于1958年春来蚂蚁岛。我与他交往在1958年冬天,那时,陈山在蚂蚁岛借住陈政备家,我在一天下午唐突地造访了他。虽然素不相识,由于志趣相投,他听了我的自我介绍后,便热情地接待了我这个爱好文学的后辈。他兴致盎然地谈了“诗言志”及“文为时而作”的感想,并竭力遵循延安文艺座谈会精神,提倡诗歌平民化。说着说着,他拿出了《蚂蚁岛勤俭办社》一束诗稿给我欣赏:“两条船,/并排航,/通天棍,/十丈长,/搞得海底当当响,/真正吓煞老龙王,/海龙王,快投降,/今朝我们把权掌,/打进竹桩张渔网,/分你的家产分你的粮。”(《要龙王献宝》)这类的诗句很像一种极为随意的吟唱,设喻信手拈来,直录生活的日常感受,放弃藻饰,倚重直觉,这样的吟咏不离渔民汗水味,不离海洋气息,保留了生活的原汁原味,痛快淋漓。那组诗六首后来发表在当年12月号《诗刊》。

新诗难以背诵,可时隔半个世纪,如今蚂蚁岛中老年人还能够大段大段地背诵陈山的作品。“蚂蚁爬在海中央,四面海水黄荡荡,海中挂起大蚊帐,专捉虾兵和蟹将。……”这首写蚂蚁岛近洋张网作业的诗时下渔民还能一边劳作一边哼哩!再举个例子,广泛流传蚂蚁岛民间,收录在普陀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歌谣卷《蚂蚁沉在苦海中》,原创者就是陈山:“蚂蚁沉在苦海中,捕鱼人家世代穷,破衣破裤破毡帽,破船破网破帆篷……”

陈山为人,也像他的诗一样,朴实无华。蚂蚁岛公社干部卓松鹤与刘亚珠等每次说到陈山,都像说到自己家里非常爱戴的一个亲人:“他耳朵有点聋,听别人讲话时总是侧着头,唯恐听错一个字。”“他桌子上总摆着茶杯啦,帽子啦什么的,讲到动情处,就把这些东西摆来摆去。”“他方脸,面相慈善,老穿着一件蓝布衫,和和气气,像个渔老汉,看不出是个诗人。一点也不摆作家架子。”“他与阿拉一起出海,一起拔网,拔完了网,坐在船头舱板墩柱上,叽里咕噜念,一风拢洋,本子里写满了诗……”

奔走东海潮头

大海没有一刻,没有一寸是固定不动的。不是从小在海里泡大的渔民,在船头站也站不稳,别说干活了。像陈山这样整整四年深入船头,长期与渔民赶潮追汛,以诗作逼真地展现舟山渔民斗天斗海的英雄气概,不知谁能说出中国诗人中还有第二人?

1960年冬汛的一个中午,我在嵊山岛镇上的一家小酒店与陈山巧遇。双方刚从没日没夜连续捕捞了一周的渔船上归来,衣衫上还沾着点点盐花,浑身散发着咸腥的海水味。陈山是扎根在蚂蚁岛公社船队带头老大李根纪船上,我落脚在穿山岙李明和老大船上。当时陈山下海纯粹是体验生活,而我下海,带着几分受惩罚的意味。因我在教书中爱上了文学,惹恼了学校领导,公社党委也知道了这事。你这个“漏网右派”,不思悔改,还有闲工夫去赋诗求乐,那就让你去苦水里泡一泡吧!可在陈山眼中,我当时不仅不是“漏网右派”,而且是有志于文学的有作为的青年。他在小饭店见到了我非常高兴地走过来,客气地坚持给我付了汤面钱和酒钱。尔后,一起去长涂、岱衢洋、猫头洋等地追汛。蚂蚁岛船队到哪里, 陈山就写到哪里。“踏破浪头无其数,长途跋涉到长涂,两边石塔捧银灯,青山含笑开门户……”“千里南风到岱山,岱山山顶插天蓝。 ”“洋山勒,白天满海鹅毛扇,晚上明珠滚边缘,红黄绿白结成串,千里方圆一大圈!……”那具有鲜明的地域色彩、雅致的古典韵味的诗句令人过目难忘。

陈山的诗吸取民歌营养,语句流畅、活泼、明快。又注意学习古典诗词,锻字炼意,寄情言志。真的,我那时幸运极了,能最先看到他在船头的新作。一次,我和他从海上赶潮归来,他翻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递过来,在嵊泗渔场创作的《蝶恋花·渔老大》便映入我的眼帘:“屹立船梢抡大斧,/倒捋鬍须,/气势赛盘古,/大海平摊书一部,/天文地理如家谱,/进退舒徐能用武,/唱令返航,/打点功劳簿,/风暴欲来心有数,/晚霞俨若胭脂虎!”把一个海上捕捞指挥者在风暴来临之前从容不迫的姿态描绘得活灵活现。

陈山在东海赶潮时写的诗是物质饥馑时代的一种精神激励:“北风夹雪来势凶,/吹破了帆吹破篷,/只有红旗坚不动,/轰轰烈烈闹天宫,/……北风夹雪水结冻,/冻硬毛竹冻僵松,/只有梅花坚不动,/花心一点透春红……”在最困难的“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坚不动歌》表现了诗人敢于战胜一切的气概。记得1961年1月,陈山写好这首诗,给我阅读时豪情万丈地说:“小阎,诗人要有志气!”那首诗发表于《浙江日报》,被评为红旗稿。

在当年特殊的政治环境中,陈山的抒情仍保持着冷静,不忘在质朴的书写中和融诗意。“北风朝我们吹冷气,/我们朝北风吹热气,/拼着,拼着,看看到底是谁能持久?/直斗得大海发热汗直流,/北风泄气不再吼;/这才从容起网,/把一座雪亮的银山扛起走!……”(《豪迈的决斗》)那首在浪岗洋上写的诗让我们看到了渔家斗海的英雄气概。陈山的诗兼顾着各层读者,政治家看到的是政策带来的感奋和民生的状态,一般读者领略的是或熟稔或陌生的本色民谣,而世代沐雨栉风生活在东海的渔民听到的是自己的心跳。

歌唱千岛的《擂鼓集》

1962年春,陈山民歌、旧体诗与新诗熔铸成的《擂鼓集》由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汇集了他在蚂蚁岛创作的诗词。那时,他已回杭州,特地给我寄来了新书。《擂鼓集》在艺术风格上,吸收了我国古典诗词和民歌谚谣的营养,文笔奔放中有含蓄,平易中见奇崛。

“万条白帆展翅膀,/歌声更比潮声响,/……心比海水更澄澈/映着朝霞更美丽。”(《兰色的土地》)歌唱渔民赶汛,美化渔民劳作;歌唱渔民的胸怀,升华渔民的人格。“哪怕寒潮来势重,/自在从容,/舵柄徐操纵,/雁队斜飞帆队送,/天衣也教开条缝!”(《嵊泗》)这样的表达让我们听到了大海的涛声,看到了记忆深处的海景和渔民与天奋斗、与海奋斗的精神。陈山以超迈的诗性禀赋,关心百姓痛痒,触及现实生活,坚持为民作歌的精神,值得当今写诗者借鉴。

陈山揭开了舟山海洋文化灿烂的一页,他写了歌唱舟山群岛的大量诗作,在蚂蚁岛实现了一次创作飞跃,完成了民歌、旧体诗与新诗熔铸的“三结合体”实践。《擂鼓集》是他歌唱舟山千岛的专集。

1997年4月,杭州传来了令人心痛的噩耗,陈山走了!听杭州来人说,向陈山遗体告别,在杭的老作家、老战友去得很多,当年与他并肩战斗过的新四军浙东纵队政委谭启龙拍去唁电,送去花圈。给予陈山在天之灵以欣慰。

至今,陈山的诗歌还留在人们记忆中。“……曾经沧海难为斗,/有分教;/洪流十丈,/抵田千亩。/肚大方知海量,/不够,再来,还有,真是,/知心朋友! /想得水深波浪阔,/立雄心壮志常相守,/休惯坏,擒蛟手!”请允许我以诗人的《金缕曲·盟海》与读者共勉,让我们携手打造舟山灿烂的海洋文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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