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时节，村子里的小伙伴少了去海涂赶海的机会。海水的温度在不断下降，近滩的鱼虾洄游到深水区或是外海去了，可我们总能寻思出捕捉鱼虾的“怪招”。海塘内那条蛮长的咸水塘，连着排灌的大闸门直通大海，冬日里雨水少，不像夏秋时节隔三差五要放闸排洪，水塘里蓄满了咸淡相间的水，闸门泄洪口便成了我们赶海玩耍的“小天地”。一根自制的小鱼竿，随意在鱼钩上挂上一只小虾或是“海蟑螂”，几个小时下来，总能钓上20来条“泥鱼”，偶尔也能钓上一二条几两或半斤重的小鲈鱼，或者一条斤把重的海鳗。我们把这类鱼统称为“偷潮鱼”，往往在涨潮时才会上钩，海塘外的潮水顺着闸门的渗漏缝隙倒灌进来，鱼儿们向往回归大海，就会来“候潮”，反而丧了小命。

有一天傍晚，天色将黑的时候，隔壁的堂叔扛起扳罾网问我：“‘小骨头’，想不想跟我去扳‘偷潮鱼’？”我欣喜不已，堂叔从不夜间让我跟他去扳罾，他说：“去闸门口！ ”难怪，因那地不像礁滩边，一来安全，不必担心我出险情；二来他确实需要有个伴。临出门时，三爷爷再三叮嘱堂叔：“看牢‘小骨头’！这个贼皮烂皮的家伙，黑灯瞎火的别让他乱跑！ ”三爷爷不放心，又把他的那盏艄灯交给我：“别乱跑！ ”

叔侄俩到达闸门口时，天完全黑下来，四周黑幽幽、静悄悄，海塘上方偶尔传来“呜呜”的微弱风声。农历初二的日子，此时潮已涨三分，闸门内已有了漏潮的响声。堂叔在微弱的艄灯灯光下，麻利地装好扳罾网，找了一处开阔的水面下网了。或许是下网时的动响，水面上即刻有鲻鱼（也称梭鱼）跳跃，泛起的涟漪带着绿莹莹的磷光，煞是漂亮。“哇！鲻鱼跳嘞！ ”我大声欢叫起来。 “别喊！ ”堂叔压低嗓门，“会吓跑鱼的。 ”稍倾，水面又恢复了平静。

堂叔轻手轻脚地拉起第一网，扳罾网的四角刚出水，网内就有鱼儿乱跳乱窜，只见堂叔很轻巧地拉起扳罾网，一手捏住拽绳和柱杆，一手抄起撩盆兜“唰唰”地将网里的鱼捞上了岸。 “1条2斤多重的鲈鱼，1条1斤多重的鲻鱼，7条二三两重的鲻鱼，5条泥鱼，一网14条！ ”我报着“花名”数着鱼，“叔啊，这样拉上10网就有100多条，拉上100网就有1000多条，发啦！ ”堂叔笑骂：“你想着吧，有这样的好事，你爹就不用去外海捕鱼了！ ”

第二网只拉上几条小鲻鱼和小泥鱼。第三网，堂叔故意呆了好长时间，拉上来的还是几条小鱼。 “叔，让我拉一网吧！ ”我很想“过把瘾”。 “这一丈六（扳罾网的边长）的网你能拉得动？你的力气还没生出来！ ”堂叔不肯，他是怕我弄坏他心爱的扳罾网。我有些泄气，就提着艄灯去捉红钳蟹。在夜间，你只要把艄灯搁在泥板地上，红钳蟹就会顺着光亮爬过来，一出手一抓就灵。

不知不觉，我走开了老远，“小骨头，当心有小鬼撒沙泥！ ”堂叔用很恐怖的声调喊话。我没理会，我知道“小鬼撒沙”这一出戏：有一次夜间，堂叔去村东的礁岩边扳罾，身后老有响动，回过身时就没了声音，可扳上的鱼少了几条，好生奇怪，就把放鱼的网兜拽紧了。返身又去扳鱼，这下倒好，传来了“咕嘎咕嘎”的怪叫声，令他毛骨悚然，匆匆收起扳罾网，正要走的时候，突然，一把沙土没头没脑朝他身上撒过来，原以为是风扬起来的，刚走两步，又一把沙子撒在他的头顶上，“闹鬼了！ ”他扛起网具、拎着鱼兜飞也似的跑回家。脸色吓得铁青，魂都没了，不住地胡言乱语：“小鬼！鬼……鬼撒沙子！ ”三爷爷大笑着告诉他：“哈哈……那是水獭！它在偷吃鱼呢……”

堂叔见我没理会，有些生气了，又抛过来一句话：“呆会被水獭拖去吧！”这回我怕了，三爷爷说过“大的水獭能把十几岁的小孩拖下水”，忙提着艄灯向堂叔靠拢，说来也巧，海塘上方“呜”地刮过一阵风，头顶上落下一把沙子，这可当真把我吓得不轻。“啊呀，水獭撒沙子啦！”堂叔笑着，“谁叫你乱跑！”他笑骂着，要我拉住扳罾网的拽绳，“别动啊！ ”他去解手了。

我很认真地拉着拽绳，瞧着水面的动静，感觉自个能轻易地拉起扳罾网，心里暗想：我数到100，堂叔还不过来的话，就拉网！ 1、2、3、4……我一心想着拉一次扳罾网过把瘾，越数越快，99……100！我学着堂叔的样，躬身猫腰，猛地拉起了拽绳，网的四角起来了，可一丈六的扳罾网兜着水，迟迟不离水，突然，“哗啦啦！ ”扳罾网内冒起了大片水花，在夜色中白花花绿莹莹，有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摇头摆尾，一闪身，拖着扳罾网往下沉，我招架不住突如其来的猛劲，脚跟离地，整个身子几乎扑向塘水里，一松手，整顶扳罾网连着网架“哗”地倒了下去，只听得“劈里啪啦”扳罾网竹竿断裂的声响……

“咋啦咋啦！ ”堂叔提着裤腰带跑了过来，见那阵势无语极了。我还在“黑乎乎的东西”的阴影里，紧张得说不出话，第一个念头就是“水獭！扳到水獭啦！ ”堂叔好气又好笑，把我从泥地上拉起，“侬是皮足嘞！”他很是无奈地把扳罾网连同网架往岸上拖的时候，“哗啦啦！ ”鱼网内还裹着那“黑乎乎的东西”，堂叔哈哈大笑起来，“啊呀！该死的鲈鱼木头！ ”

哈哈，原来是鲈鱼的背鳍刺倒挂在扳罾网上了！那条鱼足有12斤重。